四月初的某一天,楚軍與魏軍在兩國邊境對陣了。


    楚軍萬人,項承為將。魏軍四千,魏無忌為將。


    楚軍全是步兵,僅有偵騎和項承的數十名親衛乘馬。魏軍亦全是步兵,僅有無忌的二十名親衛乘馬。


    兩軍遠遠地對峙,緩緩地靠近,待射住陣腳之後,楚軍中有一騎越眾而出,朝向魏軍的方向高唿道:


    “項承大人有言,魏無忌即刻稽首歸降,可以安排護衛,禮送出境。否則,殺無赦!”


    無忌在陣中聽見,隻是一陣冷笑。


    這項承也太狂妄,要他稽首歸降?項承的言下之意,是這次一定能夠擊敗魏軍,取得信陵城了。


    沒過多久,魏軍中亦有名高大的騎士上前,獒衛阿大向楚軍喊道:


    “你要戰,便作戰!”


    雖然阿大隻喊了六個字,但四千魏軍似乎是備受鼓舞,竟然齊聲唿道:


    “你要戰,便作戰!”


    四千人的聲浪在平野上爆發出來,如席卷,如狂風。


    楚軍大陣安靜了下來,似乎是被這股氣勢給震撼了。


    “進攻!”


    項承連忙讓人吹響號角,第一個楚軍千人隊排成整齊的陣型,踏著步子向魏軍走來。


    魏無忌不慌不忙,指揮武卒布成兩道陣線。這兩道陣線約有兩千人,都是裝備精良、衣甲鮮明,正是這數月來,無忌和龐煖悉心調|教的常備軍。


    但在這兩千人身後的另外兩千人,卻是服飾混亂,武器看起來也甚是粗劣,能有身劄甲、拿個長槍、銅劍的人都算是裝備稍好些的了。


    無忌雖然帶出了四千人的兵力,但前後兩千人卻形成迥然相異的對比,一時間讓人摸不著頭腦。


    頃刻之間,楚軍已經進入射程之內,早有一個中尉指揮弓手射擊,他們的弓箭雖是如雨般地落到楚軍陣中,但臨敵之際的拋射,並不能造成很多有效的殺傷。


    “殺!”


    伴隨著一名高大楚軍戰士的怒吼,兩軍已經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


    此時此刻,在數十裏外的信陵城,龐煖正站在城頭上,注視著從遠處馳來的一名騎士。


    “信陵君的信使到了。”


    那名騎士並不入城,隻是到城下時,從身後的馬鞍袋中取出黑白兩麵小旗,朝著城頭揮舞一番,又調轉馬頭走了。


    龐煖在城頭上看得清楚,此時向身後的範雎、須賈兩人解釋道:


    “信陵君傳信說,與楚軍已經交戰了。”


    須賈麵帶憂色,詢問道:“君上隻帶了四千人,還有兩千人是臨時征召的農兵,不堪一用。為何如此啊?虎賁軍隻出一半,驃騎營也窩在城裏不動。龐先生,可否為我解惑?”


    範雎亦是跟道:“在下亦是如此想法。驃騎營戰力之強,已有戰績佐證,但虎賁軍初次成軍,不知成效如何,君上為何要驃騎營留在城中,隻帶半數虎賁軍出戰呢?”


    龐煖臉上的刀疤一動也不動,隻是清了清嗓子道:


    “把我留在城中,當然是另有他用。至於信陵君為何要出城作戰……原因也簡單,他這是做誘餌去了。”


    “誘餌?!”


    “不錯!項承雖是糾結了萬人大軍,但多數人仍舊是上次潰逃的那些楚軍。若是驃騎營率先出戰,楚軍士兵便會心存畏懼之心,項承也會因此而倍加小心。但凡項承步步為營,謹慎用兵,我軍就無法取得全勝,信陵君的計劃也行不通。因為驃騎營早已在楚軍心中留下了陰影,所以……驃騎營一定要後發,才能製人!


    “然而,信陵君以稚子之身加冠封君,就算是有真才實學,也會被人輕視的。他親自領兵作戰,當然就是為了助長楚軍的驕縱之心了。”


    須賈、範雎兩人聞言恍然,但範雎卻忍不住道:


    “話雖如此,但君上為何要冒這麽大的風險,親自指揮少量的兵力戰鬥在前線?君上乃是信陵之主,本不該做這種偏將來做的事!”


    龐煖挑了挑眉毛,臉上的刀疤也隨之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看著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問我為什麽,我也很絕望啊,因為計劃就是這樣的啊。信陵君自己也不想冒險的,可是……信陵君手下無將可用也是事實。但凡他能再招攬幾個知兵的將校,也許就不必親身涉險了。”


    聽到這裏,範雎不自覺地低下頭來,臉上竟然有了羞愧之色,他想了想,很快就轉身離去。


    須賈未覺察到他的異狀,隻是在後麵唿道:“範叔,何故離去?”


    “迴洞香春去了,看看有沒有人才,好在戰後推薦給君上。”


    範雎瘦弱的身影很快被城垛擋住,須賈先是聽見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到最後連腳步聲也聽不清了。


    而城牆之上,龐煖的那張刀疤臉上卻是再度扯出了一個微笑。


    此後,前線戰事的進展並未出乎龐煖的預料。


    魏軍在首日作戰中連敗兩場,前後共退了十裏地,被迫丟棄了不少輜重,於日暮之時,在濊水南岸紮營。


    次日,天空下起綿綿細雨。


    兩軍也因此而休戰,各自養精蓄銳。


    到了第三天,雨停了,天空仍是陰雲密布,但楚軍在項承的指揮下對魏軍再次發動了猛攻。


    魏軍又敗!


    魏軍敗退五裏後方才穩住陣腳,魏無忌清點兵力時卻發現,兩千常備都還算建製完備,但那臨時征伐的民兵卻有四五百人潰逃了。


    魏軍的兵力變化,自然被項承看在眼裏。他因此備受鼓舞,指揮楚軍再度發動猛攻。


    魏軍稍一抵抗之後,便再次敗退。


    這一次,魏軍的敗退像是再也憋不住勁兒的氣球,一瀉千裏,從濊水沿岸一路敗退到信陵城南。


    伊始出戰的四千步軍中,到此時隻剩那兩千虎賁軍還在,餘者竟然悉數潰散。


    此時,日頭已經西斜,若是依照常規戰法,該是兩軍休戰,以備來日。


    但魏軍卻已經潰敗到了信陵城的城牆根兒了,項承又怎會放棄這個機會?


    “一鼓作氣,攻進信陵城!”


    “先登者全部進爵一級,有斬殺、生俘魏無忌者,賞千金!”


    在軍令的驅使和厚賞的激發之下,楚軍士兵已是沒了陣型,朝向魏軍亂哄哄地衝過去。


    他們似乎堅信一點:魏軍必然會持續敗退,而信陵城也會因為魏無忌而打開城門,屆時,他們便可順著魏軍的敗軍衝進城去,一口氣奪取整個城池。


    然而,魏無忌和那兩千虎賁軍卻在城牆根兒下麵的護城河邊停下來了。


    “列陣、魚鱗!”


    經過了兩天四次的敗退,這支兩千人的隊伍竟然還保持著編製的完整,即便是丟棄了所有的輜重和大部分的武器,他們仍然能夠在濉水南側迅速地重整陣勢。


    這不能不讓項承感到驚訝。


    更讓項承驚訝的是,這剩下的兩千魏軍竟然列成重視攻擊而輕防禦的魚鱗陣!


    魏無忌究竟想幹什麽?


    項承的心裏忽然有了不詳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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