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逢澤之畔那座廢棄的行宮烤兔子的時候,無忌短暫地忘卻魏圉那些讓人不快的說教,努力地把注意力放到被火舌舔舐著的兔子身上。


    秋天的兔子很肥,火焰烤得兔子腹部的油滋滋地響,無忌興致勃勃地用匕首在兔子身上和腿上劃開深深淺淺的口子,又從調料包裏取來鹽巴、花椒粉撒進去。


    兔肉漸漸變成發亮的明黃色,香味也隨之蔓延開來,守在無忌身後的阿二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道:


    “真香啊,不論吃過多少次,公子烤的肉都還是這麽香!”


    “你就別想了,這頭一隻是烤給大哥的。”


    無忌嘿嘿一笑,握住長劍的劍柄,把兔子從篝火架上拿了下來。


    魏圉就在一側,看見無忌的動作,忍不住搖了搖頭:


    “劍乃君子之器,你怎麽能用它來烤……算了,烤就烤了。”


    他話才說到一半,聞道兔肉的香味,竟然又改了口,讓無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大哥,嚐嚐唄,外人吃不到的。”


    魏圉躍躍欲試,但對著一整隻兔子,卻不知該如何下手。這裏又不是王宮,沒有那麽多的器皿盆缽,也沒有玉刀牙箸,魏圉長在深宮,少有野食。卻是無忌直接上手,把整隻兔腿撕下來,遞給了他:


    “拿著啊,直接上手啊!”


    魏圉看起來拘謹,但僅僅嚐了一口之後,就哢哧哢哧、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掉大半隻兔腿。吃得滿臉油光,一改往日裏的嚴肅端莊。


    無忌看得再次大笑起來。


    飽食過後,兩人肩並肩坐在行宮前的木製階梯上。


    夜空浩瀚,星高無月。


    魏無忌心知魏圉今日邀他來打獵,目的就是說服他去尚韓國的公主,因此他很機智地選擇沉默。


    不料魏圉竟道:“你若實在不願意,那大哥也不強迫你。隻不過,你要娶田夕,那是萬萬不能。”


    魏圉竟然不勸自己認慫了?無忌頗感驚訝。


    “因為孟嚐君嗎?”


    “不錯!孟嚐君這樣的權臣,驕橫跋扈,若是有了你和田夕的這一層關係,在朝中的地位隻怕更加穩固,我是難以撼動。”


    “你是太子,他不過是一個外國人,沒有根基的,你怕什麽。”


    “孟嚐君是個縱橫策士!什麽叫縱橫,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絕不要低估你的敵人。”


    “就因為這個?”無忌歎了口氣,“放心吧,我很難娶到田夕的,因為我也不喜歡孟嚐君,而孟嚐君也湊巧很討厭我。”


    “這樣還不夠,我需要你幫我,把孟嚐君從丞相的位子上拽下來。”


    “去相?孟嚐君若是做不了丞相,誰來做?齊叔嗎?”


    “不錯,齊叔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齊叔的才能,或許並不足以擔任魏國的丞相。”


    “或許的確如此,但齊叔做魏國丞相,總比孟嚐君做魏國丞相要好吧。”


    “大哥,你是不是搞錯了。為什麽非得扳倒孟嚐君不可呢?”


    兩人爭執不休,無忌的心裏漸漸有了火氣。


    “難道你覺得不用扳倒他?”


    “孟嚐君當然並不是一心一意為了魏國做事,但他既然能被父王看重,當然是有他的長處。我們盡管和他的利益有所衝突,但畢竟同在魏國廟堂之下,還是合作的空間更大。”


    “合作?”魏圉的聲音有些顫抖,顯然已經動怒,“你知不知道,當初你困守陶邑的時候,孟嚐君是怎麽反對我們派援軍的?


    “他說,陶邑、小城也,秦、大國也,為一小城與大國交惡,誠所不取。你聽不出來嗎,他根本就沒把陶邑城裏的你放在眼裏!若不是你的門客須賈去孟嚐君府,說服他改變心意,你現在就死在陶邑了,你知道嗎!”


    無忌對魏圉突來的憤怒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明白,魏圉作為大哥,還是很珍惜這個弟弟的。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可是無忌的心卻更加迷茫了。


    孟嚐君篤定,他必須要先奪嫡,才有條件去踐行一統天下的夢想。


    而魏圉則認為,必須要先除掉孟嚐君,才有機會去讓魏國重新強大起來。


    夾在中間的他,既不忍心取代大哥魏圉,也不認為必需要除掉孟嚐君。


    “大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麽故事?”


    “一個關於‘種花家’的故事。


    “種花家本來很強大,但是後來不夠強大了,被隔壁的腳盆雞侵犯,一眨眼就丟掉了三分之一的土地。”


    “是敵人太強,還是他們自己太過羸弱?”魏圉問。


    對此,無忌並不迴答,自顧自地說道:


    “種花家其實地盤很大的,人也多,但是他們心不齊。有兔子和禿子這兩方,是種花家最大的勢力。麵對腳盆雞的侵略,不論是兔子,還是禿子,都無法獨立抵擋。這個時候,禿子和兔子聯合起來,前後努力作戰了十六年,終於把腳盆雞打敗,收複了失去的土地。”


    魏圉是個聰明人,馬上就接道:


    “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與孟嚐君再鬥下去,而是應該跟他聯合,方能抵禦秦國的攻勢?”


    魏無忌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個故事很好,可是不現實。昔日武王伐紂,西周的實力本不足以討滅商國。但當時帝辛銳意改革,國內不安,才給了武王用兵的時機。若是帝辛將殷商內部經營得鐵板一塊,西周撮爾小國,又怎敢討伐大商呢?”


    “武王伐紂?”魏無忌想不到魏圉會拿這事來論證,但魏圉口中的武王伐紂,似乎和無忌印象中的大不一樣啊。他疑惑地問:


    “不是說紂王荼毒生靈,不得民心,武王是順天討之嗎?”


    “那是騙人的。帝辛是個偉大的王,但是他走得太快了,手下的人跟不上,所以微子、箕子和比幹都反對他。在牧野之戰時,淮泗一帶的鹽商膠鬲甚至甚至買通了商軍的將領,讓他們臨陣倒戈,這才致使商軍在牧野之戰中戰敗。若不是商國內部出了嫌隙,又怎會落得個國破家亡的下場?”


    聽魏圉揭露那段曆史,無忌新奇之餘,更多的卻是被魏圉看曆史的姿態所震撼。


    按理說,魏氏乃姬姓,與周王同源。武王姬發,也可以說是無忌和魏圉的祖宗,可是魏圉言語之間,似乎對周武王並不是很感冒,反而對紂王大加讚賞。


    “內部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攘外必先安內。隻有驅逐了孟嚐君、掌握魏國的權柄,才有資格談以後的事。不然的話……齊國、便是前車之鑒!”


    攘外必先安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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