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夜。


    月色朦朧,星河璀璨。


    趙慶迴家簡敘片刻後,並沒有多做停留,徑直駕馭著飛舟趕到了七夏國。


    要前往翠鴛一脈的水嶺禁地送師姐……


    他自然不能一頭直接撞過去,先找南宮瑤見上一麵才是正理。


    至少——


    有南宮同行,前往翠鴛星辰也更快一些。


    七夏,胥陵峰。


    崖巔有華美精巧的小舟沉浮,南宮瑤懶散的躺在舟上把玩著手中的玉簡,顯然是在研習亦或是尋索什麽東西。


    皮無妄神識浩渺,即便是在同代行走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與離煙水月不相上下。


    此刻,他安靜望了一眼茫茫無際的星夜,輕聲低笑道:“來了,正西六百三十裏。”


    南宮瑤也沒應聲,直接便以傳渡陣盤……駕馭著小舟撞在了趙慶附近。


    趙慶同樣駕馭著飛舟。


    此刻他神情微動,轉而禦風與兩位行走匯聚一處。


    “又找人?”


    南宮瑤身形嬌俏,笑嘻嘻的仰著頭,打量這位深夜來尋的血衣行走。


    在她的印象裏……


    趙慶似乎每次找她,都是晚上?


    至少薑言禮給自己傳訊的時候是夜裏,陪趙慶去離國尋消息的時候是夜裏,這次又是夜裏突然過來了……


    “你怎麽總是半夜有事兒?”


    趙慶:……


    我特麽也不想啊,半夜窩在小丹室逗逗清歡多舒服?


    他轉而望了光頭一眼,輕笑打趣:“沒打擾你們談情說愛吧?”


    “嗬嗬!”


    “他都沒有那東西……”南宮瑤不屑輕笑,有跟著趙慶一起當麵懟光頭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


    光頭哪兒都好,就是嘴太碎了。


    不過今天,皮無妄倒是難得正經了一次,他思索輕語道:“這會兒……”


    “是想去見見張師姐?”


    趙慶神情微滯,轉瞬間明白了什麽。


    張姐似乎不是獨自離開,還有其他行走一起,比如菩提第五行走?


    “什麽情況?”他並未言說太多,直接把話匣子還給了光頭。


    反正光頭嘴那麽碎……


    “不太清楚,彌生三天前傳訊,說是五師兄要離開了。”


    “幾位師兄師姐或許同行也說不定?”


    聽此言述,趙慶目露了然之色。


    這感情倒好……


    “水嶺禁地,傳訊玉似乎沒動靜了。”


    “去送送?”


    他直接取出了那枚殘破翠玉,塞到了南宮瑤手裏。


    “水嶺!?”


    南宮小蘿莉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殘玉,驚詫低語的同時,顯得有些不情不願的。


    “那地方……咱們會很危險。”


    “算了,去看看再說。”


    少女雖然顯得興致不高,但也並未推脫。


    畢竟是自己家的地方,自己不帶他們去,他們還真去不了。


    她轉而取出了屬於自己的行走飛舟。


    數百丈的仙舟直接承托起了三人,傳渡陣紋震蕩之間,那突兀出現的龐然大物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


    翠鴛星辰美輪美奐,天空倒懸著無暇玉璧,映照著無數精致華美的宮闕閣台。


    身處此間,恍若置身朦朧夢境,一眼望去盡是琉璃破碎的奇異之感。


    飛舟化作了唯一的璀璨流光,於交錯光影之間飛速駛過,宛若一柄割裂玉璧的刀芒。


    “水嶺究竟是什麽地方?”趙慶沉吟如此詢問道。


    皮無妄也同樣蹙眉思索:“為何還會有危險,行走權柄無法動用?”


    南宮小蘿莉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


    趙慶也沒在意,繼而又問:“你作為翠鴛行走,是否能夠隨意前往水嶺?”


    “不能。”


    少女簡短應答。


    又沉默良久之後,才斟酌低語解釋著:“水嶺注可查天下地理山河,世間萬事。”


    “水嶺所錄即為史,水嶺所注即為實……”


    她飽含深意的杏眸閃爍不定,輕仰螓首對上了兩個男人的疑惑目光。


    “咱們最為熟知的水嶺注,我翠鴛一脈的無上至寶——”


    “是一道封印,也是……一扇門。”


    一扇門!?


    趙慶瞬時便明白了個大概,水嶺注就是進入水嶺禁地的封印唄?


    而水嶺……便是那能夠前往其他界域的必經之路了。


    翠鴛一脈的至寶水嶺注,僅僅隻是一道封印而已!


    聽了如此驚駭世俗的秘聞,趙慶和皮無妄卻也沒有任何驚詫,隻是各自目光閃爍琢磨著什麽。


    顯然,能夠成為玉京行走,有些事他們各自也都知道不少了。


    “那為何又會有危險?即便是師兄師姐在那邊也有危險?”


    皮無妄轉而又問,滿是不解的凝望著玉璧蒼穹。


    “嗯……”


    南宮瑤杏眸間滿是凝重,掃過光頭之後又與趙慶對望,低聲輕語道:“水嶺,不在玉京界。”


    玉京界!


    趙慶一瞬間竟有些呆住了。


    他們所身處的修行界,便是喚作玉京界。


    成為行走後,他也想過什麽時候才能走走仙路,才有機會帶著姝月小姨一起領略異世風光。


    但沒想到的是,離開玉京界的機會,竟然來的這麽快。


    快到……他有些猝不及防。


    隻是去送送張姐而已,拿著樓主給的一塊玉,就這麽稀裏糊塗沒有任何準備的……離開玉京界了?


    “但水嶺也不屬於任何一界,乃是天地寂滅之後,世間最大的一處劫滅絕地。”


    “那裏有很多恐怖的裂隙,很多紛亂的道則,很多殘存的執念……”


    ·


    沒過多久,趙慶三人便傳渡抵達了一處琉璃仙境。


    腳下是光潔無暇的翠色碧玉,頭頂同樣是光影紛亂的玉璧。


    身處此間緩緩邁步,天地似乎都靜寂無聲,唯有三道孤零零的身影行走在光影之間,宛若一個玉匣子裏的幽魂。


    陪伴他們的,唯有頭頂倒映的三道扭曲身影,以及腳下被光影拉長的影子……


    “水嶺注。”


    趙慶凝重輕語,緩緩試探著探出神識,輕易便能望見那浩渺神異的翡翠玉璧。


    那就像是天地的盡頭,也是這玉匣子唯一的一堵牆,前方再無他路可尋……


    光頭同樣是初見水嶺注,心中的驚歎與趙慶一般無二。


    天下山河廣袤無垠,荒夷之外盡是汪洋殘地。


    有人說,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


    可此後若是再有人感歎山河浩渺……


    他便會告訴對方,天地的盡頭,是麵玉璧一般的鏡子。


    那麵鏡子浩渺無際,自大地而起承托高天,但其上映照之物,卻又並非人之本相……


    “永寧州,看到了嗎?”


    在這片毫無生機的遼闊世界,南宮瑤的輕語似乎都比以往空靈了更多。


    於趙慶和無妄兩人耳邊迴蕩……迴蕩……


    趙慶微微頷首,凝眸嚐試探出神識觀覽奇物。


    一瞬間,他似乎又迴到了永寧州。


    天清氣朗,萬裏無雲。


    一十八國都顯得那麽清晰,而又那麽的渺小。


    耳邊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似是過往行走留下的注錄,又好像永寧州諸多修士的低語。


    也或許,那隻是傳訊玉未曾留下的閑言小敘。


    “明日,外門鄭師兄前來換值,記得把該繳的靈石分潤聚攏一下。”


    “奴家這曲風華妙,公子看的可還盡興~?”


    “四叔!都說過多少次了,彤兒不會為了家族去聯姻的!”


    “今日我即便是死!也要帶上你們這群畜生,納命來——”


    嗡——


    趙慶隻覺腦海一陣刺痛,再想收迴神識之時,卻發覺他那逼近金丹境的磅礴神識,竟是頃刻間消耗了個幹幹淨淨!


    那麵浩渺神異的水嶺注依舊佇立,但其上卻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動靜。


    皮無妄眉頭瞬間皺起,微微低頭急促喘息,像是受了什麽重創一般,咬牙低語道:“至少要以元神才能查看……”


    趙慶沉默不語,自顧自的取出了丹藥,自己吞服兩枚,同時也拋給南宮與光頭一些,用以盡快恢複神識。


    他能夠輕易感知到,在這水嶺注下,天下九十州諸多異象都將無所遁形。


    九十州被稱為玉京的天下。


    這水嶺注……算是不可或缺之奇物。


    甚至傳訊玉的存在,也是與此脫不開幹係。


    至於探查其他世界的零散影像……以他的神識,完全無法窺測分毫。


    南宮瑤並未吞服丹藥。


    她甚至都沒有探出神識,去嚐試窺測天下山河風雲。


    “不用恢複神識了。”


    “水嶺之中,神識無用。”


    南宮一邊凝重言說著,一邊取出了趙慶給她的殘玉以秘法激發,氤氳而玄妙的流光籠罩了三人……


    少女突兀迴眸俏皮一笑,嬌俏玲瓏的身段直挺挺的向後倒去,融於那翠鴛一脈的玄妙玉璧,消失在了兩位行走眼前。


    那水嶺注似是化作了一汪幽潭,少女的身形沉入其中,再也無法感知分毫。


    特麽的搞這麽著急幹什麽!?


    趙慶不由氣結,滿是無奈的與光頭對望一眼。


    兩人各自點頭之後,同樣一步邁出——消失在了翠鴛的玄妙玉璧之內,消失在了玉京界的盡頭……


    ·


    嗚嗚嗚——


    轟隆!


    雨。


    很大的雨。


    陰沉的天幕裂開了一道道縫隙,比之血衣星辰所見的更為淒厲。


    不僅僅是天幕。


    這整個世界到處都是猙獰裂隙,不斷的閃爍蔓延著,像是兇狠的毒蛇一般。


    那些猙獰裂隙不知通往何處。


    也許是玉京界的某處絕地,也許隻是迴到某處荒涼鄉野。


    亦或是前往夏皇界……靈界……山海界……


    但更多的可能,是無法承受這暴虐的震蕩,於天地裂隙之間神魂俱滅。


    嘩啦——


    嘩——嘩——嘩——


    海。


    無邊的海。


    幽邃磅礴的汪洋掀起了驚濤,但卻晦暗朦朧,毫無生機可言。


    淒冷的海風撲麵而來。


    從未斷絕過的傾盆大雨,不斷地拍打著海浪,整個世界淒冷而又喧囂。


    趙慶雙眸震顫,緩緩繃緊了心神。


    對此場景,他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熟悉。


    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噩夢——


    他早年的夢裏,似乎有過類似的氣息……空蕩而又吵鬧,向前無路,向後亦無路。


    趙慶緩緩抬起了頭,默默注視著那陰沉而遍布裂隙的蒼穹。


    沒有陰雲,沒有日月,更沒有銀河與辰星。


    狂風驟雨宛若天河傾瀉一般,衝刷著這使人恐懼而無措的世界。


    趙慶恍然驚覺。


    原來……龍淵,也在玉京界的盡頭。


    那片晦暗血星籠罩的無月之海,同樣是這般的淒冷幽寂。


    隻不過沒有了天地間的裂隙,沒有了如天河般的暴雨,也沒有這股毫無生機的殘破氣息……


    他看到了山嶽峰巒,黝黑的而殘破的高聳奇峰。


    透海而出的高嶺之上,遍布雷霆洗禮之後的死氣……


    一抹抹慘白電弧閃爍不止,傾壓風雨的雷鳴傳徹整個世界——


    汪洋與大地同在。


    雷雨之中,有飄搖輕蕩的奇木,木巢之中有生機磅礴的異卵,孕育著他從未感受到的生機。


    “懸鈴木下,鳳凰巢。”南宮瑤杏眸出神,呢喃自語。


    又有宛若鹿角一般的鐵樹,黝青而浩瀚,比之峰嶽山巒都毫不遜色。


    絲絲縷縷的電光遊走其上——


    趙慶同樣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清歡擁有類似的奇寶……就在不久前,遠古妖庭螭龍宮闕中。


    “尺木!”


    “顧清歡有兩枚道種!”


    皮無妄沉聲低歎,嚐試以行走權柄引動香火,卻並無絲毫作用。


    三人身處氤氳流光的籠罩之中。


    無法向前邁出一步,亦無法探出神識仔細尋覓。


    趙慶隻覺得周身靈氣都變得滯澀,神識更是被封於泥丸無法動用分毫。


    這並非是此地有什麽陣法。


    而是……


    “師兄說,道則不同。”


    “玉京界的很多手段,都無法輕易動用,否則必有天劫臨身。”


    南宮瑤凝重輕語,而後又補充道:“況且,這裏也沒有靈氣……”


    趙慶輕笑歎息,靜靜打量著眼前的淒寂山河。


    或許——


    這才是道劫降臨之後,留存至今最為完整的世界。


    沒有生命。


    沒有靈氣。


    更沒有什麽陣法什麽古物。


    天地間唯有雷霆與驟雨,衝刷洗禮著數萬年前留下的殘痕。


    這真的離開了玉京界。


    來晚了啊……


    洞悉此間諸多恐怖後,趙慶著重將心思放在了師姐身上。


    畢竟他是來送別的。


    經由如此劫滅水嶺,前往他界之後,也不知下次再見是什麽時候了。


    “沒有人。”


    南宮瑤側目滿是複雜的望了趙慶一眼,低聲輕歎道:“走了……”


    “倒是可惜……”


    正是此刻!


    皮無妄豁然抬眸,低聲驚唿:“香火!”


    “師兄的香火!”


    ……


    陰沉天幕下,磅礴大雨之中。


    一道道猙獰裂隙蔓延……緩緩割裂著整個世界。


    那炙熱而璀璨的佛光,在這世界中也顯得那般的渺小晦暗。


    有激昂琴律開始迴蕩——


    天地盡頭。


    一位女子小心翼翼的邁步而迴,身上寬鬆的休閑裝被雨水浸濕,卻還在狂風之中獵獵作響。


    她長發亂舞,清豔眉眼間滿是雨露。


    身上的浩瀚佛光似乎為她鍍上了金身,使其免受那恐怖的雷光之罰。


    女子身後又有陣符相隨,隨時為其阻擋那些可怖的裂隙。


    奇異的芳香飄散,卻也不知是何功用。


    或許,隻是為女子添了幾分美豔……


    明明離的還很遠,張瑾一卻已是笑吟吟的唿喊,連她都不敢動用元神……


    “呦!”


    “惦記上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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