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寢殿之中,幽暗而靜謐。


    唯剩下兩人輕柔的鼻息緩緩流淌。


    妝台上溫熱的紅燭,最後一抹猩紅的絨芯也暗淡了下去,化作一絲一縷的青煙……


    層層紗簾遮掩,將無垠雪色與幽冷月光,皆盡阻在了窗外。


    淡香浮沉。


    懷中嬌軀溫潤如暖玉,素裳散落,雲袖淩亂。


    趙慶將那纖柔曼妙的腰身攬的更緊。


    耳畔與脖頸間,偶有濕軟微涼的觸感,使人心神悸動難以自持。


    搭在他肩頭的白發螓首……黛眉輕舒,美目流盼,酥唇淺吮,若即若離。


    柔情綽態,瑰姿若仙,但卻又神情慵然,清冷如冰。


    司禾輕抬藕臂,纖手攀攬趙慶脖頸在他的臉頰吻過。


    眸光雙映,四目相對。


    那道平日裏飄搖蕩漾的陰華,此刻驟然潰散,似是匯聚成煙,嫵媚而朦朧,似是傾覆成海,激蕩而喧囂。


    一瞬間,趙慶神魂震顫,心中炙熱如火。


    眼前的傾世容顏芳澤無加,幽邃美眸灼灼含情。


    他抬手按過如雪白發,但那酥軟朱唇卻又一觸即逝。


    司禾牽引著那道並不屬於自己的精魄,冰涼的玉指輕按趙慶唇瓣,美眸微冷慵倦輕語:“吻過紅檸,吻過曉怡,再來吻我?”


    趙慶眸光微凝,手指穿插在白發之間輕撫,低聲問道:“主人不給?”


    司禾美眸之間光波流轉。


    若是以往的少女模樣,她必然會罵一句狗東西快滾。


    不過如今……


    白發妖神美眸輕闔,雙手緊擁趙慶的肩背,傾身而送……


    極情恣欲,一吻天荒。


    ……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數息,許是一刻。


    女子絕美的容顏之上,罕見攀上了一絲淡淡的緋紅。


    像是從來不施粉黛的她,偷偷遮了半抹胭脂那般……但卻並非羞色,反倒是更添了幾分冷豔。


    司禾的鼻息有些綿長,胸脯也隨之微微起伏。


    她又重新將螓首搭靠在了趙慶肩頭,兩人安靜的倚著,安靜的聽寒夜裏枯枝的簌簌低語。


    情欲極盡交織,但趙慶也沒再去扯動她淩亂的雲裳,隻是輕緩撫動著如瀑白發。


    司禾也緩緩閉上了雙眸,細細感知著對方的心念。


    某一刻,她慵冷泛紅的玉顏之上,突兀浮現出一抹輕佻笑意。


    旋即便從對方儲物戒中,取出了那五尺龍筋……隨意折握在手中觀賞。


    繃緊的龍筋宛若晶瑩剔透的玉鞭,僅僅是映了窗下唯剩的一縷月華,寢殿中便已是生出片片霞光,多彩斑斕如水流淌,綺麗而夢幻。


    司禾眸光幽邃,靠在趙慶肩頭輕輕揚了揚皓腕……


    而後掙脫他的懷抱,纖手以握鞭之姿,輕佻不屑的挑起了他的下頜。


    朱唇輕啟,清冷慵倦的嗓音傳出:“不用你為我做什麽。”


    趙慶神情微滯,悵然若失。


    自己本來也做不了什麽。


    頸下的玉鞭冰冷寒涼,麵前的玉顏清豔出塵。


    他輕笑按下了司禾的纖手,繼而捧起如仙如畫般的臉頰,細細打量之後輕聲道:“那我陪你入眠。”


    司禾聞言黛眉輕顫,驀地將趙慶死死按在了榻上,灼灼美眸凝望入心……


    嬌軀緊貼而環擁,一抹微涼的軟潤緊緊相印。


    散亂白發如同一捧無暇的雪。


    趙慶扯去了自己的墨袍間的紋帶,也抽去了司禾雲裳之間的束腰。


    將薄被的一角為她遮上後,兩人相擁和衣而眠。


    ……


    窗外無垠的雪色,映著冷月寒星散發的幽光,分外空寂。


    絲絲縷縷的香火,自楚國西南匯聚而來,穿過了血衣的九耀天封印……


    寢殿之中,司禾輕抵男子眉心,以香火神道秘術封印了他的識海,以免被人探查心念。


    浩瀚元神籠罩之下,趙慶沉沉睡去,唿吸輕緩而綿長,閉闔的眼角還帶著一抹淺顯笑意。


    司禾黛眉輕蹙,幽邃的眸光稍稍變得柔和。


    她輕緩翻身,背對趙慶……怔怔望著層紗與窗柩外的朦朧月色。


    似是感覺到了不適,她又扯過男子溫暖的大手,將其搭在了自己纖腰之上。


    以往清冷而慵倦的容顏,漸漸顯露出幾分茫然與煩悶。


    就像是趙慶心底的世界那樣……


    不過,與之不同的是。


    她從未生出過,讓趙慶叛出玉京的想法。


    不管是現在,還是百年後,千年後。


    莫說是以他們如今的淺薄底蘊,即便世間真有自道劫之前存活下來的大能,與玉京星闕為敵也是百死無生。


    小小行走,竟敢有如此荒唐妄念。


    無異於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不自量力,可笑、可歎……可悲。


    可是……


    又該怎麽辦呢?


    自己要永遠枯守在壽雲山上。


    司禾迴憶翻湧。


    她以前不止一次向趙慶詢問。


    如若血衣要殺死自己,他怎麽辦?


    如若自己被永遠無法掙脫封印,他怎麽辦?


    但事實上,就連司禾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心念相倚成影。


    她能感受到趙慶心底湧動的無力、憤恨、茫然、愧疚。


    以往他隻是尋常弟子,還不曾有過這般偏執的心念。


    可如今……他已是天下行走,是此世間地位再不能高的存在,卻依舊幫不上自己什麽。


    他還要苦修多少年?


    千百年之後,或許依舊無力。


    如今司幽城中,來自永寧各國的玉京修士,早早等待著這位新的行走露麵。


    但在司禾的世界裏,趙慶卻遠不似他人看上去那般風光。


    司禾幽幽望著朦朧的冷月……


    一時竟有些後悔,後悔當年遇見趙慶。


    她曾經很是期待,曾經滿心疑惑。


    為什麽狗慶對自己,就不能像是清歡對他那樣?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體驗到了。


    但心念相融之下,趙慶心底……那種憤恨幫不上自己分毫的痛苦與茫然,卻是讓她有些難以承受。


    或許,清歡也曾怨恨自己不能為主人做些什麽。


    司禾怔怔看著自己散亂的白發。


    她以往是一個看客。


    看這一家人走走停停,看清歡哭哭笑笑,看趙慶和曉怡甜言蜜語,看他和姝月相擁入眠……


    一個很新奇的角度,一個僅存在於心念之中的旁觀者。


    但當她不再是看客,成為局中之人時……


    竟發現這種情欲,似乎也沒有多麽暢快。


    是銷魂蝕骨的想念,是動蕩心神的驚悸,是突如其來的衝動……是占有、是親密、是奉獻、是犧牲、是痛苦、是折磨……


    司禾從未有過這種沉甸甸的感覺。


    她美眸間滿是落寞。


    狗慶成為行走後,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庇護了。


    也再不需要自己教他什麽,玉京的師兄師姐多的是,比自己知道的更多,比自己修為更高……


    比自己更懂夏皇界,說笑比自己更親和,比自己更大方,比自己……更自由。


    自己的太阿印,或許也沒什麽用了。


    狗慶已經是血衣行走。


    他應該帶著家人遊曆天下,去無涯峰看日出,去熔岩之畔看日落,去看看未曾到過的中州……


    司禾暗暗想著。


    或許,狗東西跑到自己麵前說一句……他想去中州修行。


    哪怕是這樣……也好啊。


    這樣很好。


    就像是……那一道又一道行過眼前的身影。


    “告大祭司,聽聞大荒之西,有昆侖神丘……”


    “告大祭司,湘雨此行前往太阿山南,尋青丘古國。”


    “告大祭司,我等此行前往天之西北,拜會鍾山之神。”


    “……”


    她早已習慣了看著一位位子民離去,再不相見。


    但這次……


    司禾緩緩闔上了雙眸,翻身倚入了趙慶懷中,螓首輕輕抵著他的下頜,纖手握緊了薄被。


    心神陷落於滄茫枯寂的歲月之中。


    ·


    晨光熹微。


    壽雲山上升起了薄霧。


    漫山雪色被縷縷朝霞映著,更顯幾分寂寥與清冷。


    寒風未定,枯枝簌簌搖曳。


    遠空有一道浩大的血玉飛舟,自嶺西九華唿嘯而來,猩紅血光劃破了層雲,宛若幽夜未曾散盡的一道星榆。


    王騰夫婦與曾念可、七秀,分別安置好山下三坊弟子之後,聯袂入城尋丹鬼而去。


    紅檸告別了纖凝與師姐,獨自禦著杏黃小舟,迎著初升的朝陽……趕迴家中吃早飯。


    陳長生和秦楚欣,早已到了血衣樓中,與子敬程嶽白婉秋等人商議楚國未來的大勢。


    桃柳宮苑之中,姝月準備好了粥菜,含笑的明眸遙遙望著歸來的小杏舟,望著檸兒飄搖飛蕩的絲帶與她笑吟吟的嬌顏。


    灶火之畔,清歡隻穿了單薄的素衣。


    纖腰被水帶緊束,袖口高高卷起,散亂的發絲也隨意紮著……


    她正專心致誌的烙著酥餅。


    鐵鏊被灶火炙烤的愈發滾燙,沾滿了白麵的纖手不時探入其中,將油花點點的小餅飛速翻麵。


    誘人的香氣飄散而出……


    女子抬起藕臂,以纖柔皓腕輕蹭貼合臉頰的發絲,鳳眸掃過飛身墜來的檸兒,眼底蕩起柔和笑意,溫婉而又安靜。


    小姨挽起了華美的簪花髻,著了一身花綾錦袍,正倚躺在宮閣的高啄飛簷之上,出神的望著霞光,望著家中白皚皚的落雪。


    她唇邊的口脂盡去,粉唇水潤而酥軟,煙眉舒展之間……原本略顯清冷的美眸變得柔和了太多。


    紅檸輕快邁步而來,揭開陶蓋輕嗅熱氣騰騰的粥飯,笑顏迷醉而滿足。


    “他倆還沒起床!?”


    檸妹嬉笑言語,似是意有所指……不停地瞟向宮閣寢殿之中。


    清歡繼續忙碌著,含笑不語。


    “他倆難得廝磨纏綿,恐怕得賴在床上到天黑了。”姝月準備著碗筷,迴眸間沒好氣的輕笑吐槽道。


    小姨神色微動,若是以往……司禾肯定會隔著很遠直接應聲的。


    她神識探出,緩緩摸進了宮閣寢殿之中。


    層層紗簾遮掩著日光,其中依舊有幾分晦暗。


    妝台上的紅燭明滅不定,是清歡一早過去重新點上的。


    慵冷女子正坐在妝鏡之前,靜靜的看著趙慶幫她梳理白發。


    玉鏡中照映的絕代容顏之上,似乎多了一絲……稍顯安寧恬靜的笑意!?


    雖然依舊清豔出塵,但總也算失了半分冰冷與淡漠。


    小姨瞬時感覺不太對勁。


    但下一瞬,她的神識便被司禾給攆了出來。


    “別搶!排隊!”


    竟是少女笑嘻嘻的嬌喝之聲。


    ……


    片刻之後,玉潭之畔的石案之上。


    六碗濃稠的菜粥冒著騰騰熱氣,竹盤中的小餅香氣濃鬱,油花點點。


    此外更有檸妹從山下鄉野帶迴來的素包點心,小姨動手燒製的小油菜。


    姝月還專程去找了清歡愛吃的青葵涼拌,隻不過姐姐那裏並沒有,還是從山下膳房找到的。


    清歡愛吃葵菜這件事,早年他們一直以為是幼時的喜好。


    後來才知道是清歡在賀陽武館之時,每頓飯都有青葵吃,這才慢慢成了習慣……實在是那附近的菜農愛種葵菜。


    風雪已盡,朝霞有些耀眼。


    灶火所留下的殘屑點綴在皚皚白雪之間,通向山下的清渠漸漸化開,碎冰碰撞間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趙慶身著玄青皂袍出現在了四人視野之中,他披發垂肩並未挽髻,衣袍間的紋帶也去除了,更顯豐神俊逸瀟灑不羈。


    姝月眸光閃爍,輕笑與小姨交換眼神。


    不用想也知道是司禾為夫君整理的發裝,似乎還是第一次……如果不算心念交融的話。


    畢竟幻境中他倆湊一起,說不定會做些什麽事呢?


    可能連小狐狸都已經生了好幾窩……


    小姨美眸一撇,出聲調笑道:“快喚新娘子出來吃飯了。”


    “哪家的新娘子!?”


    少女明澈靈動的嗓音傳出,司禾笑嘻嘻的步出了宮閣。


    她身著一身墨色紗裙,光著小腳丫,手中折握了晶瑩剔透的玉鞭,嬉鬧間不住地推搡著趙慶,讓他把主人背過去。


    司禾如瀑白發有些淩亂,絲毫不像是剛剛梳理過的模樣,實屬是令人生疑。


    趙慶自然是沒有把司禾背過去的。


    好家夥。


    她拿著小皮鞭,自己還要背著她,自己不要麵子的嗎?


    趙慶含笑將司禾橫攬而起,抱著她大步流星的走到了石案之前。


    少女白皙的纖足晃蕩搖曳,輕跳躍下踏入層雪之中,嘶哈嘶哈倒吸著冷氣。


    冬日的清晨。


    遠山銀裝素裹,綺麗朝霞透霧而來,自是人間絕美的風景。


    菜粥入喉,稍帶了一絲鹹鮮味道,有些滾燙,清香四溢。


    司禾對此讚不絕口,甚至表示改天要和小姨一起下廚,一展自己的高超廚藝。


    不過小姨隻是輕笑應好,並未展開詳談細細規劃。


    檸妹則是直接捧起了粥碗,將自己的嬌顏遮住,咕咚咕咚之間便錯開了這個話題。


    趙慶笑看清歡給自己夾得小油菜,不由直接將她拖到了自己懷中,兩人一起湊到姝月身邊同喝一碗粥。


    至於檸妹遮遮掩掩的,姝月自是早就傳音和丈夫調笑起來了。


    家裏的能下廚的……


    除了姝月和清歡之外,便隻剩下趙慶這個深藏不露的灶房大弟子了。


    小姨偶爾也能撐一撐場麵,她早年是不會做飯的,不過一路走來十多年,多少也掌握了不少要領。


    但看檸妹這幅樣子,顯然是隻會買著吃。


    而司禾……


    禾倒是喜歡做飯,每次也能做不少美食……除了不能吃之外,別的都挺好的。


    六個人嬉笑打罵,磨磨蹭蹭吃過飯後,又等清歡稍稍梳妝打理一番,便已經快要到巳時了。


    山上的霧氣散去了不少,頭頂的暖陽也正好。


    司禾穿好了繡玉鞋,又披了一件雪白的絨披,小手一揮:“擺駕玄機閣,接客!”


    “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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