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跟著前麵的人們,快步走下樓梯,一人將他撞了個踉蹌,打破他的思緒。他們有的帶傷,有的衣衫襤褸,身上隻披掛著幾塊灰黑破布,這些都是些亞裔工人。他隻匆匆往後看了眼,斯嘉麗號安靜地停泊在港口,天空萬裏無雲,氣溫寒冷。

    查爾斯這幾天睡得並不好,他內心糾結、疑慮重重。準備臨走時他去了美國的中西部地區伊利諾伊州的一個城市,在這裏呆過了幾天後,他收到來自安省的信件,珀斯已經蘇醒了,並且想要查爾斯迴去一趟。他能看出對方於字裏行間中透露出的急切,可是他根本沒想好從何說起,因為他這段日子知道了太多科溫的消息,這些信息已顛覆了他對科溫的印象,他腦袋現在還是有些混亂。

    細碎的腳步走向一座石階的一格又一格,他來到熟悉華麗的老房子前,敲了敲門,等待將約四十秒時間裏他仍在組織用詞,他把雙手插進兜裏,仿佛這樣能暖和些。門開了,走出個矮小的女傭人。

    “查爾斯先生?”

    “是我。”

    “哦,請進。”她說。

    查爾斯來到走廊,眼前是長長的通道,盡頭有盞燈亮著,地板由深紅色的瓷片鋪就,牆麵粉刷得幹淨,大部分零碎的東西就裝在紙箱裏堆積於其下。一些地方用花盆或畫像裝潢,內容與聖經有關卻意義違背,這些宗教藝術品,人物表情猙獰詭異,描述的基本都是地獄的折磨,他們有的躺臥鐵爐,身體癱軟;有的化成豬麵惡魔。雖然這裏光線充足,但整體基調給人印象還是沉寂、暗淡。

    珀斯信教,可她絕不會喜歡它們。

    查爾斯跟著傭人,經過三四個房間,在二樓樓梯旁止步,他才注意到通道末端有個房間,她讓他進去,門虛掩著。

    查爾斯進去發現這裏已經改造成書房,原本是雜物間。書房四周全是書櫥,左手邊有扇玻璃窗照亮了此處,窗體分成總共七格,每格是淡黃彩的獨立的活葉窗,珀斯和蘿賓坐在木椅,隔著一張辦公桌。

    “哈羅。”

    “中午好!查爾斯,”蘿賓點頭招唿道。

    “午好,蘿賓。還有珀斯。”

    “坐下吧,”蘿賓示意桌前的黑沙發,這種沙發扶手剛好,規格寬大,非常適合小酣。

    珀斯起來給查爾斯倒水。

    “很高興看見你又能夠活蹦亂跳了。”

    “還順利嗎?”蘿賓問。

    “嗯,就是航班耽誤,交通擁堵點罷。”

    她又問。“你吃過飯了嗎?”

    “簡單地吃了頓午飯,”於是她按鈴命仆人送些吃的進來。“再要瓶酒。”珀斯提醒。

    “好吧,我想你一定帶迴來了不少新聞。”

    她說道。顯然十分緊張。

    “得先讓我捋一捋。”

    “科溫.馬歇爾呢?”

    “他沒有要迴來的意思,”查爾斯說道,“現在而已。”

    “加奈特。”珀斯不禮貌地催促起來,“呃…對不起。”

    事情其實發生在半年前,那時他和珀斯從學校出來(珀斯因為學分未夠沒有資格進入大學),準備踏足社會打拚事業。查爾斯是幸運的,憑著一個月實習,在摸爬滾打裏被人看中做起了小文員,珀斯則在科溫的幫助進入馬歇爾的公司當雜工。盡管查爾斯知道她對於這份職務並不感冒,上學會他就沒頭沒腦的愛上她,他很快明白她和馬歇爾是兩情相悅便默默退出,在知心朋友的地位看待,“我能看得出來你一點也不喜歡它。”有次查爾斯一針見血說道。

    “他父親的攝影公司還好,就當實踐了嘛。”

    “你投的簡曆結果怎樣了。”

    “有家報社曾找過我,我可以試一試做審查部的助理。”

    “你覺得如何?”

    “嗯,雖然看上去很累,但我看還挺不錯的。”

    他向她建議,女孩子要麽呆在家,要麽做自己擅長喜歡的事,然而他當時不知道的是,這成了爭端的導火索。科溫和她說他公司的人都是英格蘭人,她英語說不好,跟人打交道始終麻煩,他對她突如其來的想法感到懊惱——她幾乎現在就要辭職走人,馬歇爾把這當作是一種侮辱,還連著兩人不久搬進家出租屋後的亂七八糟的瑣事大吵了架。誰料禍不單行,最近公司越來越多人跳槽離開,剩餘的人則心不在焉,辦起事馬虎了事,麵相難看的樣子,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在經曆一家銀行倒閉後陡然爆發,據說那次風波堪比——微型黑色星期五,老馬歇爾先生發現自己欠了大筆債務,於是跳河自殺。

    科溫和卡坡特家坦白,於勒告訴他自己願意動用律師關係,減免掉了部分瑣稅,替他擔保,可科溫還是要出去掙錢,不能全倚靠了別人。他父親有一位在美國芝加哥住的遠房親戚,願意把馬歇爾介紹給當地的棉花商,東家辦事利索,沒到一個月就發來信件,稱如果答應接受安排,即刻準備起航。臨行的時候,於勒.卡坡特特意叮囑他,千萬不要和位叫李夫斯的人有過多的來往。

    “這家夥在南北戰爭期間是支持聯盟國的南方奴隸主,你應該聽說過他吧?”卡坡特皺眉問。

    “是的,”科溫說,“但那是很老遠的事了。”

    “依然還是有發生過,”卡坡特嚴肅道,“他的行為,當年可叫不少人認識他,我聽說他還做著其他勾當,賣棉花賺不了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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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方麵我懂。”

    “他也懂你。他既然肯幫忙收下你讓你給他跑業務,就說明他還是看得起你的,不過勿要以為他這是信任,他是個手段辛辣而疑心又重的家夥,你到了後除了必須的接近外不要和他有什麽糾葛,謹慎行事。注意他除了賣棉花還作何,我希望你能助我收集信息證據。”

    “沒問題。”

    馬歇爾聽教著,他和珀斯細膩地作告別,他知道對他們而言這是份聚少離多的差事。珀斯雖然未哭哭啼啼,但他清楚她的感情其實是非常複雜的,對他的愛表現在家庭大大小小的事務中,心煩或無聊時給他講的故事,而他同時又明她內心激情,不如說是多動症使然。人格裏麵所潛藏的施捷馮斯,是不容許虧欠自己的良心的:

    凡人立身之本,係榮譽為先。

    這是分別以後她發現端倪來作出的懇求,她知道他有吸食嗎啡的經曆,曾不止一次勸誡過他。他以前喜歡的風景畫、名人畫,逐漸換成了陰鬱的宗教圖,這在某種程度上呈現了他的內心情緒;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猜忌心也幾近變態起來,她開始還認為這是情侶間獨有的吃醋表現,直到他限製她的交往,不讓她輕易見人猶如囚禁。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忍無可忍,此刻新產業發展和舊產業落敗升的衝突預示噩耗開始,他就像是玻璃,易碎而不安。

    “就是個瘋子。”蘿賓對馬歇爾貶諷道。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接觸這害人的玩意兒的。”

    至今,查爾斯出差迴來,他注意到蘿賓有心事,得知珀斯.卡坡特情況。自從珀斯和馬歇爾結婚,他就強迫沒再關注他們的消息,感情卻未克製到,但在蘿賓的眼裏和語氣看,他敏銳地察覺到事態嚴重。

    “情況是這樣,”查爾斯停了會,“他完全替李夫斯辦事了。”

    “什麽,為什麽這樣?”

    “這有啥奇怪的,我敢說李夫斯是把自家糧食給他了。”蘿賓大聲說。

    珀斯扭過頭,好一會兒所有人都沒說話。

    查爾斯跟科溫把事情說定就直接在旅館就餐,馬歇爾叫來侍者點了盤烤雞和紅酒。查爾斯鋪天蓋地地問了科溫一大堆問題,霎時弄得對方似乎手足無措了,這些科溫都耐心解答。查爾斯收到消息。說馬歇爾原還是在伊利諾伊幹事的,之所以落魄至迴來酗酒賭博,是因為他東家在芝加哥秘密運行的種植園被條子給端了,園裏到處是從南非帶來的黑奴,奴隸主李夫斯欣賞科溫,保住了他。現在服刑期滿,而馬歇爾掙的錢已經賠光。

    “科溫,我感到抱歉,”查爾斯說道,“請原諒我自私地揣測你們吵架的原因,但她現在——一定不想看到你這副樣子。”

    “所以我不能就這麽迴去。”

    “你的意思是至少還得找份差事幹對吧?”

    “我忍受不了我被人誤解為吃女人軟飯的目光。”馬歇爾迴答。

    “好好,你能這樣最好,”查爾斯順著他的話說,“可是在你找活幹之前,不能再這麽爛賭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起來。麵對著這個從大公司繼承者的神壇跌落到無業遊民的人,查爾斯想到向他提要求並不理想。

    果不其然。

    “在我有幸找到工作之前,得把當天的運氣花了,否則你要我吃什麽呢?”

    查爾斯幾近絕望。“那麽,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為什麽要替李夫斯做——這種事?。”

    “我很感謝他。”

    “我猜你是受人蠱惑了,你知道他做的勾當嗎?”查爾斯難以置信,“販賣嗎啡大麻、像商品一樣收購打罵黑奴,這樣的人是要受到法律製裁的。”

    “啊,老兄,我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境。”

    “我不會明白,無意於此。”

    “你會的。我第二天正巧要去一趟伊利諾伊州。”

    “想帶上我?哦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去吧,且聽我的,”馬歇爾迴答,“你我雖交情不深,但我知道的良心,更忍不了關於李夫斯外麵的那些風言風語,這就是一個辯證你內心疑問的機會啊。”

    這番話確實叫查爾斯心動,次日他們乘車前往。他們途徑過一個與芝加哥相鄰的舊城,這裏的路麵係碎石鋪就,夾著泥沙,一片房區逐漸在右邊伸展開來,屋體無不缺磚少瓦,靠近石路的隻能說是由多塊灰黃土塊堆積的掩體,其間雜草叢生,偶爾會冒出幾隻雞。左方朦朦朧朧的,輪廓像座小山,陰暗籠罩。

    李夫斯的房子坐落舊城和芝加哥的邊界位置——白色寓所,人們把馬卸下來拴在橡樹,馬車停泊房子旁,這些都讓李夫斯家裏來的位黑人女子幫忙做了。她身高快有八尺,比馬歇爾還高出個頭,長相粗獷得讓查爾斯不敢生近,看起來年紀不輕,但對方顯得熱情,和她握手時你會感覺像在給你按摩,她體格壯實。胳膊貌似有查爾斯兩條腿大,手毛較盛,掌心略微凸著暗綠色的老繭。

    “這是我朋友查爾斯,這位是阿萊西。肖恩夫人,我們到你們家看看你們,再吃個飯。”

    查爾斯聽言,立刻做出副晚輩麵對老輩的姿態。“最後句才是重點吧?等李夫斯迴來了定要高興死了,”她說,“查爾斯先生,到時可別叫我阿姨呀,否則我也會囧死的。”

    “哈哈哈哈!”

    “走吧查爾斯,舟車勞頓,我們先洗個澡。”

    “這個阿萊西是誰?”女子帶他們進來,在兩人拿衣服時查爾斯問道。

    “肖恩的妻子嘛。”

    “這個肖恩。。”

    “噢,他和阿萊西是非洲遷徙過來的,李夫斯雇了他們。”

    查爾斯皺緊眉頭,無話可說。馬歇爾給他安排了另一個可供洗澡的房間,他們穿過走廊到二樓的隔廳——這裏是給客人特地準備的。

    兩人完畢,他們就來到客廳吃飯,令查爾斯驚奇的是,那些傭人把飯菜端來後,直接就坐在主人的席位上,講著馬歇爾所告訴他的科伊話。這時查爾斯卻聽見了什麽聲音,他轉過頭看。

    “她是李夫斯的女兒安妮。加奈特。”

    查爾斯和她握握手。她長著頭紅褐頭發,卷曲披散在肩,膚色白皙,眼睛是藍色的,晶瑩清澈有如海洋。待晚餐結束後,安妮似乎看得出查爾斯的思緒,想是讓這兩人聊聊罷,就去睡覺了。

    “李夫斯和他夫人呢?”查爾斯問。

    “她市中去接他了。”

    “他們的女兒還算知書達禮。”

    他們迴到房間,馬歇爾給他們倒了杯酒。

    “他的父親死了,他年輕又是個敗家子,不務正業沒有工作,才做起了這樣的生意。他說要不是因為家裏還有母親照顧,他早就去死了,他沒敢說;表麵上做著棉花和冰塊的生意,背地裏販毒,他還有座別墅,為防止意外,他把一些大麻直接就種在自己在外的房子裏,分開處理,由他妻子保管,他愛他妻子的錢比愛她本人還要深,不管怎樣他都要養老送終。而他所謂的奴隸,都是他在非做地質植物考察時自願隨他來的,老實說,我覺得他和他們就是膚色不同的一家人。”

    科溫的話語真摯而自然,“法與情如水火,我明白這行徑會遭什麽罪,可我的感性仍會占據上頭,查爾斯,他教會我家庭的責任。”

    “你的話和你非常矛盾。”查爾斯說,“我不知道是溝通問題使然還是你變了,我想兩者皆有。”

    科溫以微笑、一句幹杯作為他的迴答,酒過三巡,馬歇爾便倒頭醉躺在床上,查爾斯遂替他蓋好被子,關燈便離開了。

    “這樣的話,珀斯,你準備和他聊聊嗎?”經過全重述遍了,查爾斯問,“我相信他遲早就會迴來的。”

    “但這不是他那麽對卡坡特的理由對不對,”蘿賓尖酸地說,看了查爾斯一眼。“或許正如你所說的,科溫跟李夫斯差不多,看待個黑鬼都比卡坡特好。”

    “你也可以這樣想…”查爾斯表示,可他知道馬歇爾對珀斯是有感情的,等風波平息倆指不定就會和好如初,她們聊了會,查爾斯就起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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