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複雜和忌憚之餘,生性風雅逸趣的他也不禁為朔夜口中的“新時代”感到好奇。“是啊,一個新時代。”或許是因為走出了關鍵的一步,繼國朔夜顯得高興極了,她眉目溫和,秀美精致的眉眼間溫柔悲憫的神色讓她的話極具感染力。“一個全新的,人與妖鬼分開而治之的時代,一個文明與文化能獨立發展的時代,一個羊羔率先向餓狼舉起屠刀的時代”“和我一起來看看吧,奴良君。”第167章 等冷靜下來的時候,奴良滑瓢已經想不起究竟是什麽因素促使著他答應了繼國朔夜的邀請。是被少女眼中烈日般熊熊燃燒的野心所打動?還是單純地出於本能的直覺做出利好自己的判斷?又或者,兩者兼具有之。奴良滑瓢說不清楚,但抬頭看看巨木頂端那顆碩大的飛天蜈蚣妖頭顱,奴良滑瓢的視線不由得為其停留了一秒。總之,上了繼國朔夜的車,想下去可沒那麽容易。不過開啟一個全新時代什麽的,可真是囂張又傲慢的發言啊,如果是朔夜姬的話,且不論最終會取得怎樣的結局,向著這個目標前行的旅途本身就是一件超級有趣的事情吧。錯過了這樣一份無敵無二無可取代的“趣味”,可不符合他作為滑頭鬼的行事原則。愉快地說服自己,奴良滑瓢從巨木上躍下,隱去身形,跟上了繼國朔夜的腳步。與天目山眾妖的戰鬥結束的預想中更加輕鬆,在飛天蜈蚣妖被朔夜以絕對碾壓的姿態撕碎,頭顱都被懸掛示眾以後,小妖怪們戰鬥的欲望就仿佛是被飛天蜈蚣妖的血液剿滅了一般,士氣大減,人見城外的戰鬥,與其說是廝殺,更不如說是練兵。畢竟相比於以一人之力拯救種族與世界的主角,姬野真司還是更喜歡塑造那種被夥伴們環繞著,一起為了共同理想而奮鬥的主角。奴良滑瓢隱去身形,一方麵是為了方便行動,另一方麵便純粹是因為嫌麻煩。畢竟他好歹也算是東部地區妖鬼們都要拜山頭的存在,萬一有小妖怪們打著打著看到他,表示要轉投他的手下可是很麻煩的。雖然入主人見城不過兩月,但依照執掌四之宮城時收獲的經驗,接收人見城對她來說並不是難事,待到城外的戰鬥歇止,以木遁演化的醫療忍術將幾個重傷的武士簡單治療後,在除妖師和武士們敬若神明的眼神中,白發姬君憐惜地安撫了幾句後,重新返迴人見城的天守閣中。伴隨著朔夜主動撤迴木遁之力,人見城東南西三角上的木遁造物化為光點溢散開去,這些蘊含著木遁氣息的光點落在人見城的角落,驅散了因為妖鬼入侵和死亡帶來的汙穢氣息,唯有城池北角的巨木依舊矗立,充當插著飛天蜈蚣妖頭顱的旗幟。“以大妖怪橫死時殘存在屍首上的戾氣作為威懾的源頭,驅散人見城附近的小妖怪,確實是不錯的主意。”摸摸下巴,見周圍的無關人士逐漸減少,奴良滑瓢也半顯出身形,懶散著步伐綴在少女姬君的身後,好奇的打量著朔夜統領下的人見城。和他上一次來人見城買酒時相比,城中的清潔條件明顯好了許多,建築雖然依舊簡陋,但屋頂沒有破洞,牆壁修補完整不會漏風,巷道雖然狹窄但明顯被清理過……從這些細節上,奴良滑瓢便能斷定,繼國朔夜絕對是在人見城裏投入了相當多的精力。宏大的野心,匹配上相當程度上的實力,嘛~他真是越來越喜歡繼國朔夜這位朋友了。唔,如果她的丈夫能死的不那麽頻繁就好了,不知為何,明明朔夜姬換幾任丈夫都與他無關,但每每迴想到四之宮城天守閣朔夜姬的那句邀請,他就莫名地感覺後背發涼。嘶怪哉,怪哉。途經繁華些的商業區,不遠處便是人見城的天守閣,這一路上,奴良滑瓢還見到了不少人見城的居民,或許是聽聞了天守閣外大鍾鳴響的信號,因為城主府命令而待在屋子裏的民眾們三五成群的走了出來。這些民眾的穿著依舊破爛畢竟繼國朔夜嫁入人見城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個月,但精神麵貌卻與奴良滑瓢在其他城池中所見的百姓有所不同。至於哪點不同,奴良滑瓢一時之間也總結不出來,直至跟在朔夜身後走遠,快要抵達天守閣的時候,黑發妖怪方才恍然。那些人見城的普通百姓,在見到一身華服氣度不凡的朔夜姬的時候,雖然和其他城裏的百姓見到貴族們的時候一樣必恭必敬,甚至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唯恐自己的視線冒犯“貴人”,但人見城的百姓,身上並未產生“畏懼”的情緒。情緒是有力量的,妖怪的妖力,除了本身刻苦的修行,還有部分源自人類對妖的“畏懼”,越是被人類恐懼害怕的妖,戰鬥時能發揮出的力量就越是強悍。雖然奴良滑瓢向來厭惡那種屠戮人類收獲畏懼從而增強實力的手段,但作為妖怪大將,他對“畏懼”這一情緒的感知絕對不會出錯。有趣有趣。既然尊敬不是源自身份和階級所帶來的畏懼,那麽必然是因為愛戴。對妖鬼們宛如雷霆般威嚴殘酷,對待普通百姓卻如孩子般愛護,難怪會許下那般的宏願,真是太符合他的心意了啊,繼國朔夜!伴隨著念頭通達,奴良滑瓢的眸子閃亮如星星,他快步上前,準備拍拍繼國朔夜的肩膀,爽朗清冽的聲音伴隨笑聲響起,正準備拉進拉近關係,等到此事畢了兩個人拜個把子什麽的時候,木質迴廊的盡頭突然傳來了噠噠噠的奔跑聲。隨即,一個白發白瞳一襲銀白和服,看上去約莫不過六七歲的幼小女孩抱著一麵鏡子從轉角處跑出,精致可愛的五官沒有絲毫的波動,完全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常有的天真爛漫,仿佛木頭雕刻出來的玩偶一般。但在看到繼國朔夜的瞬間,木偶娃娃的眼睛仿佛被注入了光,biu的一下亮起,噠噠噠的腳步聲也放慢了下來,小小一個孩童盡力做出成年人一般的莊重姿態,反差萌簡直拉滿。“這位是……”奴良滑瓢的注意力卻並不在幼童的呆萌行為上,他看看幼童,又看看身邊誌趣相投的好友,麵上罕見地露出一瞬間的茫然之色。嗯,發色和眸色是和朔夜一個色號,仔細看的話五官似乎也有相似之處,但年齡完全對不上不說,幼童身上還沾染著非常濃厚的半妖奈落的氣息。這是怎麽做到的?還不待奴良滑瓢仔細思考這個問題,幼童一句“母親大人”直接將他放緩運行的大腦幹燒了起來。“母親大人,這位,是客人嗎?”臨近二人的身邊,幼童這才注意到繼國朔夜身邊身材修長高大且氣息危險的妖怪大將的存在,當即,保持著麵無表情,小孩小小聲的挪步,將小小的身軀卡入了繼國朔夜和奴良滑瓢之間。小孩下意識的舉動當然沒有逃過繼國朔夜和奴良滑瓢的眼神,被六歲小孩下意識提防的奴良滑瓢當即好笑的摸摸鼻子,舉起手,笑著解釋:“我可不是朔夜姬的敵人,朔夜姬君,這孩子是?”“這孩子名為【繼國神無】,是妾身和陰刀大人的女兒呢~”抬手捂嘴微笑,神無的舉動狠狠的取悅了繼國朔夜。眨眨眼,另一手攬住比自己還矮上不少的幼童,朔夜驕傲且炫耀的抱起小神無,讓兩張因為發色和眸色相同而顯出7分相似的臉蛋貼近,愉快道:“是不是超級像?”長相確實相似,但是奴良滑瓢才不會相信她的鬼話,清清嗓子,妖怪大將眼神複雜的看了看繼國朔夜嬌小的身軀,委婉道:“我記得朔夜姬嫁給人見城主才剛剛兩個月。”距離四之宮彥死更是才剛剛十個月,雖然他現在大概也反應過來,所謂伉儷情深的四之宮夫婦約莫隻是個傳說,但朔夜你作為當事人好歹是注意一下啊!“那個呀~”聽到這個提醒,朔夜卻是渾不在意:“因為小神無是陰刀大人親自為妾身生出來的孩子,妾身(的力量)隻是在生產前的孕育階段稍微努力了一下罷了。”發現奈落企圖通過製造分身的力量擺脫她的木遁孢子之術的控製,於是幹脆在奈落製造分身的過程中往那個幹淨的胚胎中注入了陰陽遁的力量她怎麽不算是這孩子的母親呢?坦誠直白的目光將朔夜的潛台詞傳達給奴良滑瓢,性格風流的滑頭鬼稍作沉思,搖頭一笑:“這倒是我著象了,沒想到人見城主還有孕育子嗣的能力,小神無,我是奴良滑瓢,你叫我奴良叔叔就行。”對自己不夠“風流”的地方稍作反思,奴良滑瓢便也愉快地接受了繼國朔夜的說辭,笑著介紹了自己的身份。神無作為奈落的分身,在誕生之初本不該產生自己的自主意識,但奈何朔夜橫插一腳,以大筒木一族特有的陰之力與陽之力混合,為那枚脫胎於奈落的小小胚胎塑造出一個全新且自由的靈魂。於是分裂完分身的奈落來不及檢查神無的體內是否存在木遁孢子,就發現自家親愛的夫人從不知道哪兒個角落冒出來,憐愛的拍拍他的頭,隨後帶走了孩子。在朔夜身邊醒來的神無雖然依舊不喜歡表露自己的情緒,但無疑是個好孩子,好孩子自然做不出無視客人話的行為。於是小姑娘呆呆地抬起頭,聲音平淡:“我叫繼國神無,是母親大人的女兒。”【哦吼吼吼吼神無小天使!太好了,看到朔夜完全壓製住奈落的時候,我還在可惜見不到神無老婆了,沒想到曆史的慣性如此之強,奈落最終還是選擇了作死的道路。】【陰陽遁是個好東西,你說是吧,奈落。】【一款全新的男媽媽出現了!話說,當年看漫畫的時候我就在想,奈落分身的這個能力不就是生孩子嗎?誰家分身擁有獨立的靈魂和性格啊!沒想到今天居然讓我搞到活的了嘿嘿嘿(搓手狂笑.jpg)】【笑死,本朔奈cp人已經興奮了好幾天了,雖然慘慘子是朔夜的白月光,但我們奈奈子,可是孩子的父親!我們才是正宮,哼哼(本宮一日不死,爾等終究為妾.jpg)】【怎麽說呢……雖然嗑cp是自由的,但前麵的那位朔奈黨cp人,你確定要這麽毒奶?(貓貓不理解,但貓貓大受震撼.jpg)】說什麽來什麽的定律大概在任何時空和位麵都起作用,就在彈幕後的觀眾們又神無的存在聯想到奈落的時候,小神無抱著的鏡子按捺不住似的嗡動兩聲,這才將小主人的注意力轉移迴去。“母親大人。”小孩踮起腳尖,將抱在懷中的銀色鏡子舉到朔夜的身前,解釋道:“父親大人找您。”“陰刀大人嗎?”考慮到自己現在和奴良滑瓢已經是盟友,而人見陰刀的存在並不是什麽值得隱瞞的事情,在奴良滑瓢“他居然還活著嗎?”的古怪表情中,朔夜交代神無開啟了鏡子。就像是現代社會的視頻通話一般,成年人巴掌大小的鏡麵中呈現出人見陰刀俊美蒼白的麵孔,背景是破爛一片的天目山妖怪窩:“夫人,人見城的戰鬥應該已經結束了吧,留在天目山的妖怪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麻煩你安排一隊除妖師在山裏巡邏,我這就迴來。”因為視野的原因,奈落倒是沒有察覺到奴良滑瓢的存在,簡單報告完自己的任務進度,一身妖血的青年便急匆匆的準備返迴。天知道這些沉迷於血食的妖怪的老巢有多臭!他雖然是個惡妖,但也是個愛幹淨的惡妖!“陰刀君,精神不錯。”目睹人家小夫妻通完話的奴良滑瓢猶有精力做出點評。既然人見陰刀沒死,那麽所謂“為夫報仇”什麽的果然隻是一個光明正大討伐妖怪的借口嘛。作為這一塊的妖怪頭頭,他該慶幸朔夜好歹還找了個借口嗎?自己給自己講了個冷笑話,在朔夜將小神無交給仆從後,一人一妖來到書房,開始商議起正事來。“剛剛在外麵不方便細說,我既然想與奴良君合作,自然是已經有了相關的章程無論是人與妖分開而治的新時代,還是作為羊羔的我們舉起的屠刀,作為第一位與我們合作的妖怪大將,奴良君有什麽問題,我都會毫無保留的迴答哦~”背對著油墨氣息未幹的輿圖,白發少女眨眨眼,身形放鬆慵懶,自然而然地擺出一副朋友間聊天的親近態度,笑容真誠坦率。主角嘛,真誠才是最重要的必殺技!奴良滑瓢喜歡這種朋友間的放鬆氛圍,但喜歡歸喜歡,身兼奴良組領袖位置的他也不會輕易放水就是,第一個問題便直擊關鍵點:“人與妖分而治之的話,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領地的劃分吧,所以,朔夜姬君已經有解決的辦法了?”人類的生存需要領地,而生性兇殘惡劣的妖怪們隻會比人類更具領地意識,如果不能解決這一根本性的衝突,就算朔夜以個人的偉力降服弱小的妖怪們,奴良滑瓢和淩月仙姬這樣的大妖怪為了自己的追隨者也是絕對不會屈服。所以,該怎麽解決這一問題呢?就算是擰下大妖怪頭顱之時依舊溫和淺笑的少女聽到這話,嘴角的弧度非但沒有變的平緩,反而越發明顯,白眸抬起,她沒有直接迴答奴良滑瓢的問題,反而問道:“奴良君可知天皇一脈與出雲神宮的關係?”這麽簡單的問題自然是知道的。這個世界,人、妖、鬼、神共存,雖說自從那陰陽術鼎盛的平安時代過去,伴隨著戰亂迭起,神明與神跡的存在越來越少出現在凡塵,可神明確實是存在著的。天皇一係,是天照大神遺留在人間的最後血脈,出雲神宮,供奉以神主天照為首的天津神係諸位神明,無論是天皇所在的京都因為神明血脈駐守而經久不散的威壓,還是出雲神宮獨家壟斷的神力結界的存在,都彰顯出神明的威能。“但神明的力量啊,似乎越來越弱小了呢……”繼國朔夜好似擁有著用極致溫柔的語氣將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平平淡淡講述出來的才能,輕描淡寫說出對這個時代的人們而言堪稱大逆不道的逆言,白發少女歪歪頭,直白且審視的目光越過奴良滑瓢,看向密布著烏雲的天幕。“這個世界上、人、妖、鬼、神共存,人死後化為鬼,人惑於惡念而墮落為妖,我不敢說所有的妖鬼都源自人類,但隻要人類尚且存在,死亡和惡念便不可能消亡,即便是妖鬼們再看不起弱小的人類,也不得不承認,人類的情感、人類的存在本身,也是妖鬼存在的一環。”少女眉目依舊溫柔,說出的話語卻帶著世界之外局外人一般的冷酷和冰冷,從這一獨特視角對人與妖鬼關係的解讀,讓奴良滑瓢暗自驚歎的同時,心頭本能地感到不妙。總覺得,朔夜姬又要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題了呢。奴良滑瓢的直覺是正確的,少女輕柔的聲音驟然變高,瑩白的眸子驀然亮起,目光轉移到奴良滑瓢的臉上,專注且熱烈的看著他,語氣中帶著不自覺的小驕傲,顯然是十分驚喜於自己的新提議:“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如果真要說人、妖、鬼、神之中有什麽東西是消滅掉也不會影響這個世界的話,那就隻有一個了吧。”“奴良君,讓我們一起把那些東西殺死,然後瓜分高天原吧!”伴隨著信賴熱情目光一同而來的,還有少女纖細修長的玉指,隻可惜,在吞噬“四之宮彥”和約莫四分之一的四魂之玉以後,姬野真司靈魂所受的創傷已經愈合十之七八,大筒木一族恐怖的體質力量可算是體現了出來。雖然皮膚看上去依然是缺少血色的不健康的蒼白,但奴良滑瓢被白發姬君牢固且親密的牽起手,無法忤逆。作為主角,為了踐行屬於自己的理想,走上忤逆神明的道路,這是很合理的事情吧?畢竟,大家隻要聽她的就好了,要神明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