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未消,旌旗獵獵,皇帝白甲黑馬立在大軍最前頭,百官分列道路兩側恭送皇上,後妃站在城牆上送皇帝北伐。


    百官以韓應麟為首,後妃以倦勤殿靜妃為首,一上一下前朝後宮都為皇帝與將士們壯行。


    穆清著豆青色交頸撒花縐群綰朝陽五鳳掛珠釵,攏著雙手看城門口的皇帝,將士們已經幹了酒壇,大軍頃刻間就要出發。


    “走。”皇帝出聲,大軍徐徐開動,皇帝勒住馬往城牆上看,穆清大著肚子神色平靜隻眼睛黑潮。


    皇帝看她半天,然後一招手,彎腰打馬,瞬間入了城門洞。


    穆清旋身急急往外城牆奔走,將將攀上城垛,皇帝身影已經快要消失不見。


    “皇上。”穆清喊一聲,大軍首尾不相見徑自出城,即便在百官與後妃之前,穆清險些都要忍不住自己眼淚了,他是真要走了,這一去不知歸期幾何,肚裏胎兒落地時候不知他能看見否。


    早間他收拾要走,她伺候他穿衣,他說朝中有她他能放心走,他莫可奈何要親自去守邊四處征戰,朝中事宜交由她與韓應麟處理。說這話時候皇帝臉上鮮少帶了歉疚神情,畢竟朝堂政事繁雜,況且眼下大戰已開,朝堂上須得有人及時保證前線補給,事情多又雜,她又懷著身子,其中操勞可想而知,他原是不願意叫她操勞那許多的,隻是他的東西,交由別人打理他也是不願意,遂就隻能交給她與韓應麟。


    穆清鮮少看見皇帝臉上露出對誰的歉疚,他生來仿佛是理直氣壯抑或蠻不講理的理直氣壯,歉意是天生很缺少的,與他格格不入的,她搖頭止了皇帝話頭,隻叫他放心走。


    她不怕操勞,隻怕孩子生下來時候不見他,刀劍無眼沙場兇險,如今北方蠻族正是鼎盛時候,她怕極了他有個好歹。


    現下他終於要走,已經出了城門。


    穆清抓著石牆竭力在遠處搜尋皇帝身影,他走的飛快,怎的要這樣心腸硬連叫我再看一眼的時間都不給,心下哽咽,即便腦裏知道他須得盡快走,可心裏還是害怕還是舍不得。


    我將將才有了一點安穩,怎的你就隻給我這麽一點點時間的安穩,穆清忍不住埋怨,竭力往遠處看,等看見人群裏有人騎馬是個往迴要走的姿勢,她又伸手示意他趕緊走,及至大軍尾巴都要看不見,她整了表情轉身往迴走。


    他將他的東西交給她,她須得好好為他守著,隻等著他全須全尾的迴來,是時東邊映紅了半邊天的太陽終於一脫而出,滿天的紅光撒在眾人身上,穆清肅了臉色安靜領了後宮一眾迴宮,眾人無言語以靜妃為首。


    穆清大著肚子與韓應麟處理送進來的折子,每日閉眼前不由自主摸身邊,睜眼身邊冰涼時候又恍惚,肚裏孩子踢打她的時候她失落,也不過才是半年光景,她已經比她自己想的還要習慣皇帝在身邊。


    我原是發了瘋的想要同你身邊逃開,我大約那時候是真的失心瘋了,穆清偶爾在忙得不得了時候看見從北邊遞過來的折子時候就不由自主這樣想。皇帝每日裏都會給她來信,他的來信總是三兩句,你好不好,累沒累著,孩子好不好,有人欺負你麽,十封信裏有一封可能會多出一句三兩個字說他有點想她。


    穆清起先不敢看皇帝的來信,隻關注著從北邊來的折子,她怕拆了皇帝的來信她睡前起床前真的要哭,可忍了幾日終究忍不不住,看他金鉤鐵畫的幾個字就占了一大張紙,已經攢下來好十幾封信,可來迴來去就那麽幾句話。


    她終於忍不住給他迴信,罵他怎的不多寫點旁的,遂下一封就能看見他今日行軍路上殺了哪裏哪裏的散兵。


    穆清再迴給他信,又罵他不會說點旁的,皇帝就除卻了問她們好不好再就寫了滿篇的他想她,穆清在等下看的眼睛發酸心下發顫。


    她有一天迫不及待拆了皇帝來信時候才發現,他兩一來一迴仿佛是同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樣的書信往來,不由發怔。她與皇帝從初識到現在好像所有都經曆了,就是跨過了最開始的那段,最先的最先,男女之情於她來說陌生的不得了,她不知道如何開始,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始,兩個人糊裏糊塗竟然也到了今日。


    皇帝已經到了涼州,他要去先將小河灘城奪迴來,可他給穆清的信還是一日一封。


    北邊的戰事隨著中原皇帝的禦駕親征開始了正式的群雄並起時代,戰事折子雪片一樣的往迴送,韓應麟與穆清看著折子算著數量往南方調人調糧食。


    皇帝出行已經過了大半個月,穆清捶捶後腰站起來,今日從北邊來的折子格外多,她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坐在案後,早些時候韓應麟還在殿裏她二人一起看折子,卻是寶和這兩日仿佛受了暑氣身子不爽利,穆清便早早打發韓應麟迴去了,轉眼竟然戌時已過。


    腦裏發昏從案上抽了今日皇帝送來的信慢慢踱到窗前,窗外天上的星子亮的嚇人,夏蟲也是拚了命的叫喚,穆清挺著肚子讓夜風散散身上的暑氣才低頭將皇帝的信拆開,依舊是你身子好不好,我很好戰事很順利之類三兩句話。


    穆清來迴來去將手裏的紙看半天,心下稍稍安定,不由摸摸自己肚子,你爹是個了不得的人呢,穆清同肚裏孩子道一句,再去看手裏的紙張。


    卻是這當口,殿外嚴五兒慌慌張張的往來跑,也不知怎的中間還摔了一跤。皇上走的時候沒帶嚴五兒,叫嚴五兒伺候穆清,若是韓應麟在,穆清就同他在垂拱殿裏處理折子,若是韓應麟不在她就在倦勤殿,嚴五兒倒是一直在前殿裏,備著接應外麵的折子與信兒,有時候發生個什麽寶和要托人從外麵帶進來,須得嚴五兒聽信兒。


    “好好走路,慌張什麽……你哭什麽?”穆清從窗戶前看見嚴五兒跑的慌慌張張出聲嗬斥,等他走到近前才看見嚴五兒白著一張臉涕淚縱橫。


    “娘娘……娘娘……”嚴五兒捏著手裏的折子隻能喚出這兩個字,旁的就說不出來,隻一疊的氣都要喘不上來。


    穆清從窗戶裏接過嚴五兒遞來的折子,剛看了開頭,眼前猛地一黑險些要站不住,低頭迅速掃完,她另一手裏還拿著今天從皇帝那裏送來的信。


    “怎麽可能,我今天還收到他的信了&……”穆清訥訥,“啪嗒”一聲,嚴五兒送進來的折子連同今日收到的皇帝書信一齊往地上落,折子砸地一聲響,皇帝的信卻飄飄悠悠還未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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