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那一瞬間意識到了顧關山的孤單無助。


    ——她在害怕自己的將來,恐懼自己過不上自己夢鄉裏的日子,懷疑自己,害怕自己不過是庸碌之輩。


    她害怕畫畫不是自己能吃的那碗飯,恐懼著自己不過是泯然眾人的仲永。


    而每個人在成長的道路上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人們漸漸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和平凡,而他們會在這個認知過程中成為一個平凡的成年人。


    連沈澤都知道,這世上肯定有比自家有錢的人,肯定有他父母收拾不了的麻煩,在更為龐大的人麵前,他們不值一提,極為渺小。


    可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顧關山的身上,她是那麽好,那麽優秀,畫的畫裏總是浸潤著初春的陽光和生命的嫩芽,那麽有靈氣,她怎麽會是仲永?


    ——沈澤想。


    可他終究無能為力,畫畫和藝術——那不是他能夠觸及的世界。


    沈澤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說:“就算退一萬步說,顧關山,你如果真的發現自己不是吃這碗飯的……”


    聽筒那頭微微抽了口氣。


    “……也有我啊,我養你。”沈澤幹澀地說,“過年了,開心點,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顧關山的那頭安靜極了,沿著信號,傳來清淺的唿吸聲。


    沈澤無法給她更多的承諾,隻能告訴她:‘還有我’。


    ——如果這個世界是由他做主的就好了,沈澤模糊地想,這樣就可以承諾她‘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會認可你’了。


    但是沈澤不是世界的主人,能支配的也隻有自己的那身肌腱骨骼和大腦——然而說是能支配,也隻能支配一半——大腦能控製的那一半。至於垂體和小腦負責的那部分,則完全無法涉足。


    沈澤生物學角度上,隻是個普通人。


    沈澤又忙不迭地補充道:“但是你也別喪氣,畢竟你剛進畫室……”


    女孩子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開心地道:“沈澤,下雪了!”


    沈澤一怔,抬眼望向自己頭頂的天穹。


    然後他眼皮突然觸到了什麽冰涼的東西,涼氣激得他眼睛一眨,雪花在他眼睫上化了。


    片片雪花從天穹飄落,猶如飛揚的羽毛。


    “我們也下雪了。”十八歲的沈澤笑了起來:“瑞雪兆豐年,所以你明年一定順順利利的,別多想了,乖。”


    顧關山也心情很好地道:“好!”


    沈澤覺得自己得了點哄姑娘的趣味,逗弄般道:“關山,馬上就十七歲了?”


    “是啊——”顧關山在那頭笑了起來:“十七了。沈澤你都不看春晚的嗎?馮鞏出場了——觀眾朋友,我想死你們啦!”


    沈澤籲了口氣暖手,說:“如果一邊看春晚一邊和你打電話,七大姑八大姨的容易羅裏吧嗦——我是在外麵打的。”


    “還有一個小時……”顧關山在那頭笑了起來,溫和道:“就是冰雪消融的春天了。”


    那句話極為普通,卻有種詩意。


    沈澤那一瞬間,胸腔裏滿是種說不出的酸澀柔情。


    他想起他和顧關山在秋天的相遇,爬滿爬山虎的白山牆,湛藍的晴空,梧桐樹下走來的穿著校服的身影和卡通雨傘;他想起海邊能夠吹卷一切的狂風,想起雪夜裏的吻和擁抱——他想著那個姑娘。


    ——冬天馬上就要結束了。


    沈澤不自然地咳了一聲,道:


    “春天快樂。”


    第56章


    哪怕是在北方,也是有春天的。畢竟春脖子再短,也是個脖子,不是多餘的闌尾。


    花糙翠綠,梧桐綻新芽,青綠花苞和鬆葉連綿了一城。


    春雨綿綿,三月的風仍帶著種刀子般的冷,可那風對著迎春花苞卻是留情的,一中門口穿著寬大校服的學生撐著五彩斑斕的傘,背著書包,踩著水窪走進校門。


    顧關山被畫室折磨得瘦了一大圈,她穿過校門口的迎春花時,丁芳芳在遠處喊道:“你怎麽來得這麽晚!升旗儀式都要開始了!”


    開學的第一個周一和升旗儀式有著解不開的淵源,就像每個學期剛開始時的中央電視台的《開學第一課》,哪怕講的東西再弱智,上去載歌載舞的是小學生,也是從南到北每個學校都要要求收看的東西。


    顧關山咳嗽了兩聲,跑了過去。


    丁芳芳一看顧關山就嚇了一跳:“臥槽你一個寒假經歷了什麽……顧關山你去了哪裏,是去了貧民窟嗎,還是你爸送你去打童工了?你瘦了有沒有十斤?胸縮水沒有?——肯定縮了。愁人。”


    顧關山擺出看傻子的眼神:“……”


    丁芳芳話鋒一轉,羨慕地道:“姑且不在意胸縮水的事情,不如分享一下減肥經驗吧?我要泡小哥哥的,初步計劃是甩掉六十斤肉。”


    顧關山十分冷漠:“找屠夫比較快,一刀就是二十斤。”


    顧關山將團徽別在胸口,又道:“其實也不難,芳芳你去畫室泡著,被老師和智障同學調教半天就行了,不出半個月能瘦二十斤。”


    丁芳芳:“……”


    丁芳芳慫得極快:“算了,我不想瘦了。”


    顧關山:“……”


    顧關山早就知道丁芳芳的減肥宣言肯定是個騙局。她將書包放在腳底,將校服的領口拉到最高,站在了丁芳芳的旁邊,操場上綠糙如茵,主席台上拉著個紅底黃字的橫幅:“祝新老同學新學期學業進步”。


    丁芳芳終於正經了點,她打量了一下顧關山的臉,問:“你怎麽……憔悴成這樣?”


    顧關山打了個馬虎眼:“哪裏憔悴?我那叫為藝術獻身,而且頂多就瘦了點,憔悴就太誇張了。”


    “你黑眼圈都出來了……”丁芳芳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熬夜畫畫了?再喜歡畫畫也不能這麽作自己啊。”


    顧關山沒說話,鑽進了自己班的隊伍,春雨打在她的臉上,帶著股沒驅散幹淨的,冬日的冰冷。


    再喜歡畫畫也不能這麽作自己啊——丁芳芳說。


    顧關山聽著那句話,覺得難受得不行,她抬起頭時看見沈澤站在前排,不馴地披著件校服,教導主任看了他一眼,嘖嘖地搖著頭走了。


    ——這世上還是有些美好的東西的,比如沈澤。顧關山在濛濛細雨中想,可是為什麽生活就那麽累呢?


    “我來講講上個學期的期末,和這次的期初考試。”常老師拿著兩張成績單道:“我特別表揚一下,進步非常大的幾位同學——”


    “我從進步少的開始念起。”常老師隨意地清了清嗓子:“進步一兩名的我就不念了,丁芳芳,年級進步12名;顧關山,年級裏進步了34名——非常不錯,因為這對姬友能進步的名次就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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