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皎月怎麽想的。」他收迴手,撫在自己的眉心,有些憔悴道,「本尊也不強求。」


    他的手突然不受控製似得顫抖了起來,但不過是一瞬,便迴歸了本狀。旁邊如如眼尖的看見了這一幕,隻止住了淚,幫他疊好旁邊看過的金摺子。


    沈望山隻輕籲了口氣,有些疲倦的說道:「明淵跟那北澤道人去鎮南江林多久了?」


    如如恭敬道:「加上今日,已經三日了。」


    意意在旁插嘴道:「按照明淵哥哥的劍程,他們這時該是已經到了鎮南江林山脈了。」


    沈望山點了點頭,隻撫著額,不再言語。半響,他又問道:「徐浪青那邊,迴過來的消息怎樣?」


    意意隻磨著墨,眨巴眼睛道:「迴信的紙鳶上麵隻寫了一路順風,必不辱命。」


    沈望山點點頭。眼看著整個長流上下都籠入了滴墨一般的夜色,他隻微抬了袖子,站起了身。


    四周寂靜的可怕。如如和意意隻站在那金座兩側,略有擔憂的說道:「世尊真的要召集諸家道門玄羽之尊前來商議此事嗎?」


    沈望山隻站在那冰涼的夜色裏,淡淡的看向遠方:「事已至此,不能再拖了。事關重大,須得聖尊和諸位道友共同商定。明日一早,你便派人下山知會各門尊首一聲吧。」


    龍皎月迴了仙姝峰。


    夜色涼如水。她今早告別了徐浪青他們一行人,隻是迴了長流之前,還先在附近的鎮子裏裝作一副高人的做派,四處招搖了片刻,還真有村民來求她這個難得的落單仙姝去除妖。


    一路上搞定了那麽幾個大大小小的野生本地妖物,龍皎月超度了他們,便轉身迴了仙姝峰。


    真是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因為五大魔域上古封印的鬆動,大多數的妖獸被各道家鎮守的弟子給斬殺於劍下,但還是有不少妖魔趁著混亂逃出道家的看守,從那魔域裏逃到人間,流竄四處作亂。


    這些低級的boss對於龍皎月這等長流師尊,或者是任何一個資質普通稍微老練點的道家弟子來說,簡直就是地上螻蟻一般弱小,隨隨便便一劍便可以送他們迴老家。可對於這些手無寸鐵不懂道法的平民百姓來說,這些能力弱雞的妖魔仗著那點天生的本事神出鬼沒,簡直就是一方霸主。


    龍皎月對此也隻有扼腕嘆息,除了多走了幾個村子打怪練練手,其他也無能為力。畢竟每天從那魔域封印處逃出來的妖物沒有上百也是幾十,除了加固封印以外,這世界那麽大,也抓不盡這些四處流竄作案的妖物嘍囉。她們這些修仙世家,能分出來的力氣,保護的地方,也不過那麽爾爾,許多邊境村莊,到底還是受著魔物侵襲之害。


    止源泉,以息流。白露那句話說的甚對,如果沒有截斷泉眼,那就永遠別想抽幹這條源源不斷的溪流。


    龍皎月坐在那仙姝峰的房間裏,隻彈指揮出一團小小的雷光,點亮了桌上的燭火。


    她躺迴床上,心想其實自己以後要是歸隱山林,要是有事沒事,還是可以四處去旅行,看遍這大好萬裏山河,順便除個妖,衛個道什麽的。


    一抹燭火忽明忽滅。


    錦繡堆裏,坐著一架穿金戴銀的枯骨美人。


    淑娘坐在那閨房裏,隻淌著淚,看那床上錦被裏,躺著的那消瘦少年。


    那少年雙眼緊閉,容色枯槁,周身皆是環繞著黑氣。隻不過淑娘自小沒有根骨,,沒有習過族中術法,看不見罷了。


    她隻垂著淚,蹲下身,從前麵一個木盆子裏冒著熱氣的溫水裏拿出帕子,擰幹,仔細擦了擦他的臉。


    她下手的時候動作輕而溫柔,隻滿心憐惜和痛苦,朝那床上的少年輕輕喊道:「陵城哥哥,你快快好起來。三姐天上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的。」


    像是心疼,她輕俯下了身,隻惆悵而羞澀的將手貼在了北陵城的臉上,隻嬌不勝怯而心痛不堪的說道:「淑娘,淑娘以後就是你的夫人了,你不必想不開的。這是三姐姐的遺願,陵城,三姐姐走了,還有淑娘陪著你,你醒來吧,你醒來吧。」


    三姐姐,淑娘,北陵城?


    是嗎,我叫北陵城,我叫北陵城是嗎?


    這是哪裏?


    永恆無盡的黑暗裏,北陵城隻站在那空空蕩蕩的平原裏,天邊一片如同血色暈染的猩紅雲朵朝他湧過來,隻堪堪的停在他的麵前。


    那猩紅的雲朵變幻不息,無數深藏在腦海裏的麵孔從那雲朵裏閃現。父親,阿娘,同為流浪兒的三兒,在街上乞討之時踢了他一腳的路人,那密林裏讓他保守秘密的北澤道人,那破廟裏初見時驚為天人的龍皎月,齊雲府裏笑麵狐狸的家主,尖酸刻薄的姨娘,同行的欺負他的弟子,那雙噁心的生著老人斑的手和骯髒的獰笑。


    還有,還有那溫柔似水的芸娘。


    那溫柔的麵容,在花藤之下,低著頭,又是憐憫又是手足無措的看著他,半響才大著膽子朝蜷成一團哭泣著的他伸出手來:「你怎麽了?」


    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就像他在後山裏獵殺過的小鹿一般,靈動而善良,還帶著害怕的水澤。


    可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朝他,朝這個無依無靠,受盡□□的弟子,不顧一切的伸出手來。


    她的一顰一笑,她坐在輪椅上,隻裝作不在乎的藏起那雙被家主打斷的腿,反而牽著他砍柴弄傷的手,心疼的快要落下淚來。


    他在去往長流參加仙劍大會的時候,他說隻要很快的,他隻要上去和那龍皎月過上兩招,就當是出了這口氣,就放下這一切,帶她遠走高飛。


    他從後麵抱著她,調笑的問,以後他要種地,她要紡織,生活清貧,問她怕不怕。她在銅鏡前顧盼生姿,唇上抹了一點令人驚艷的胭脂,隻轉頭朝他澀然而堅定的說,她不怕,她隻怕心裏的苦。她還求他,上天入地,碧落黃泉,哪怕是下地獄,也要帶上她。


    她這麽善良,怎麽可能下地獄呢?


    他還沒有來得及吃掉她唇上抹的那如三月桃花的胭脂,便上了長流。


    再見時,已然隻剩下一個靈位。家主隻是告訴他,芸娘聽說他被龍皎月打傷了,執意要往那長流去。他打罵了一頓,關進了柴房。哪知道芸娘不死心,拖著一雙腿想要爬出去繼續求家主,跌落柴房後的水池,淹死了。


    北陵城隻呆愣愣的站在靈位前,家主還說,這等煙花之地出生的女子,即便是有了那麽一分西北齊雲府的血脈,也不該入祖宗祠堂。她的屍體不能埋在族中墳地,已然火化了。


    北陵城隻站在那裏,宛若千萬年的石像,沒有一絲活的氣息。家主看他像是傷心傻了,還說芸娘死了,他把四小姐淑娘嫁給他就是了,他依然還是這個西北齊雲府的上門女婿。


    他所珍視的至高無上的珍寶,他生命的唯一救贖,他靈魂裏唯一的寄託,那個淺笑而溫柔的女子,在他們西北齊雲府裏,不過就是一個死了可以馬上忘記,還用出這樣補償的螻蟻。


    北陵城隻掏出身後的劍,雙眼發紅額上青筋暴起,朝家主同歸於盡的撲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甜夠了,要開nuè了~啊啊啊啊啊~其實寫這裏的時候小九也覺得眼睛發酸啊~


    第71章 鴻門宴


    冥冥之中,在那一片無窮無盡的平原凍土之上,在那團旋轉洶湧的雲層中,永恆無盡的黑暗裏,他站在那空空蕩蕩的平原中間。


    天邊一片如同血色暈染的猩紅雲朵裏,有黑氣環繞,在他麵前化作一個刻在骨髓裏的溫柔麵容。


    他顫著手,想要觸一觸那女子溫柔似水的麵龐,幻境裏由黑氣凝結的芸娘隻嬌羞而溫柔的一笑,在他的手指還未觸及她眉心的一剎那,宛若破碎的鏡子,化作了星星點點四散的黑氣。


    你的仇恨,你的怨咒,你的悲願,吾都與你感同身受。


    在那黑氣中,鋪天蓋地湧來的殺意,張開了雙手化作黑影的北澤殘魂隻盤踞在北陵城的神識之中,隻透過北陵城未睜開的眼眸,看那個坐在床頭替他擦拭著額頭的女子。


    「這個也要殺?」


    北陵城站在那荒原之上,隻垂著眼眸,在絕望和憤怒的怒火燃盡他心底的一切後,除了那胸腔裏無邊無際的怨恨,再也沒有其他感情。


    他現在隻是一具行屍走肉,這重傷的身體在他沒有一絲求生意誌拒絕進食的情況下,已然到了崩潰的境地。他現在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把這個西北齊雲府裏的人,所有曾欺淩過他,導致了今日局麵的人,都殺光。


    淑娘還在溫柔的替他擦著額頭,一邊眉眼裏帶著小女兒的嬌羞,一邊又帶著對情郎身體的擔心,隻絮絮叨叨的說道:「陵城哥哥,昨日你對父親那樣不敬,父親責罰於你。下手未免重了些。可那也隻是他一時生氣,你莫要記在心上。等你好了,淑娘陪陵城哥哥一起去向父親請罪,父親最疼淑娘,肯定不會再為難陵城哥哥了。」


    北陵城微微的動彈了手指。


    她看著北陵城從昨天刺傷家主之後被打傷後一言不發的樣子終於有了點動彈和起色,隻歡喜的一副小女兒態,落下帕子歡喜的朝他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額頭:「陵城哥.......哥.......」


    一道血珠劃開了這夜裏的殺戮開端。淑娘捂住鮮血噴濺的脖子,隻拚命的想要從那已經斷掉的喉嚨再吸進一口空氣,那句未說出口的話已經在胸腔裏被截成了兩半。


    北陵城坐起身,下了床,臉上隻露了一副可惜的神色。看著地上那個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便香消玉殞的女子,隻搖頭用錦被擦了擦手,丟掉了剛剛隨手在床邊扣下來的一塊木屑:「這樣的美人,你也狠得下心。如此暴遣天物,真是造孽啊,」


    黑夜掩住了這一場無聲無息的殺戮。


    在那屍海血泊中,北陵城撐著劍,形銷骨立的身體疲倦的撐著劍,站在那西北齊雲府的府門前。


    那身體搖晃了片刻,似乎終於是強弩之末,再也無法動彈半分。北陵城站在那屍體中,終於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無數血滴從他的眼睛流淌而出,染紅了他的視線。有溫熱濕膩的液體從他的七竅流淌而出,腥甜苦澀的味道從他的口中擴散。


    北澤頂著他的身子,隻略帶可惜的說道:「小兄弟,你的身體本來就被這齊雲府的老匹夫給打斷了經脈,還沒有融愈經脈,又強行讓吾附身殺人。所幸這府上有半數弟子離了府,不然哪裏又堅持得到這裏。如今你的身體已然燈盡油枯,縱使吾有生前巔峰之功力,倘無神器相輔,也是無力迴天。」


    北陵城透過那一片猩紅的血色,看著麵前倒在地上的數具俯倒在地的屍體,滿目瘡痍的靈魂悲涼如白紙,神思恍惚間,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燈火通明的西北齊雲府上,空氣中湧動著化不開的濃重血腥之氣。北澤搖頭,在他的身體裏隻嘆息了一句:「若不是你怨念深重,吾這一魄未散之殘魂還不至於從沉睡中驚醒。本以為你天資聰穎,靈氣旺盛,但出身清白家境清貧,隻想著你會清清靜靜過一生,哪知道引出來這麽多跌宕起伏之遭遇。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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