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好像還沒想明白一件事。這分明是由紙紮成的客棧啊,方圓百裏皆是荒蕪,哪來的什麽更夫?”楓衣女攙扶青麵獠牙坐了起來,笑了一下。


    青麵獠牙聽罷,不顧身上的疼痛猛地轉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了楓衣女。


    “其實早就想明白了。”任韶華那從頭到尾一直都舒展開著的清眉,終於在此刻皺緊了。他轉過身看向了樓梯方向,“就是,沒能想通罷了。”


    一個黑影正緩緩上樓,一邊敲鑼,一邊唱道:


    “索命催神,失魄斷魂,誰來迴首向舊塵?”


    任韶華看著那道黑影,接著說了下去,“陰幡燈垂,秋墳雨冷,唿君泉台來相見。”


    “公子,幸會啊,幸會。”那道黑影走到了月光之中。竟是一名披麻戴孝的男子,身材極為佝僂,下巴留著狹長的山羊胡,臉上的膚色是近似於死人的白,像是打了極厚的麵脂,看起來極其詭異。他左手提著白鑼,右手握著鑼槌,槌首刻有雙麵惡鬼。


    “奈何橋,鳴鑼陰差。當年奈何橋位列第一的殺手。可孤舟舫在當時得到的消息是,你已經死了。”任韶華淡淡道。


    “死?”鳴鑼陰差轉了轉手中的鑼槌,鑼槌頂端,一麵是赤紅色的猙獰鬼麵,經月光照耀下仿佛隨時都要活過來一般。一麵為墨綠色的正在哭喪的閻王,隻不過上邊的裂痕已是極為明顯。


    任韶華展開折扇,“李代桃僵。你是找了一個替死鬼。”


    鳴鑼陰差笑了一下,笑起來卻與尋常人哭喪沒什麽兩樣,“不知在公子看來,究竟怎麽樣才算是死?”


    任韶華閉上眼睛,“無息。”


    “無聲無息,便是死了?”鳴鑼陰差有氣無力地輕哼了幾聲,“公子對於死的認知,還是太膚淺了啊。”


    “不。”任韶華忽然睜眼,已沒有了先前那淡然模樣,“我是說,我這一招扇法,名為無息。”


    說完後,鎖霧扇忽然閉攏。


    一旁的青麵獠牙仍在盯著楓衣女看,卻因被慘白麵具所覆,看不清下邊的神色。


    “青哥,你再這麽看下去,紅衣姐可要生氣了。”楓衣女苦笑道。


    青麵獠牙猛地揭下無麵麵具,露出了下邊因憤怒與不解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龐。


    任韶華渾身將大半真氣凝於扇上,一身白衣以及長發隨風飄揚,狂放儼然,竟有了些許當年陌上公子的模樣。


    “狂扇訣?”鳴鑼陰差語氣半死不活。


    如果說,那一招“淩雲”是狂扇訣中最為霸道的攻勢,那麽這“無息”便是狂扇訣中最為輕瞬的一招,與淩雲相對。


    悄無聲息,足以封喉。


    “果真是了。”鳴鑼陰差手中鑼槌一轉,將猙獰鬼麵對準白鑼輕輕一敲。


    鑼聲如鬼吼。


    一道同樣是赤紅的音浪自白鑼上擴開,無息的封喉之勢一下子就被惡鬼狂吼給狠狠壓製了下去。但很快,又似不熄的殘燭般,突破了陰風的阻礙,再度亮起。


    “無息判生死。狂扇訣,應是如此。”鳴鑼陰差一向耷拉著的眼睛忽然睜得老大,透露出陰寒的光。


    隨後在鑼上又是一敲。


    響若雷鳴。


    在場所有人的心中的顫了顫。


    任韶華感到頭部隱隱作痛,卻還是硬著頭皮施展折扇向前。


    “還真是無畏的公子啊。”鳴鑼陰差冷笑。


    忽然,琴聲乍起。


    輕緩的曲子從房內傳出,聽得任韶華腦海中一陣清醒。


    他仿佛迴到了那年臨安詩會的時候,隨風飛揚的桂花下,一身白衣勝雪,風流瀟灑。


    而她便在邊上不遠處撫琴。


    琴音柔曼,卻顫起了在空中下落的桂花。


    風停花雨後,詩會終了。


    少年起身下意識想要去抖落身上的落花,卻發現,衣衫依舊雪白,卻滿是花香。他微微一愣後轉頭,卻看見了一個少女的笑臉。


    迴憶雖漫長,現實裏卻不過一彈指。


    他抬頭,看向了鳴鑼陰差。


    “公子並非無畏。”


    “而是無塵。”


    “魔音不貫耳,紛擾不入心。殘花不沾衣,行世不留塵——這,就是屬於公子的無塵。”


    然後便消散如煙了。


    其餘三人隻感覺眼前有道銀白的月光飄過。


    很快,他就又出現在了原地。而鳴鑼陰差的左袖子上則多了一道血痕,在這披麻戴孝之間極其顯眼。


    “好一個公子無塵。”鳴鑼陰差抬起兩根手指在臉上抹了一把,再度抹在血痕之上,孝衣又複白如初,“可即便是公子,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閣下不妨來試。”任韶華淡淡道,滿眼盡是狂傲。此刻的他,切切實實就是九年前的他——那個勾起臨安所有閨閣女子芳心的,陌上公子。


    “的確,與那個家夥比起來,你更配得上‘公子’二字,甚至可以說,這兩個字,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鳴鑼陰差笑了笑,“可就算是公子,也無法拒絕我的邀請,更沒有資格來邀請我。”


    “所以,我偏不試,你能耐我何?”說完後便將鑼槌轉了一下,將哭喪的閻王麵對準了鑼麵。


    同時,麵朝房門。


    而另一邊,青麵獠牙看到了後,想要起身向前,卻被楓衣女給按了下去。


    青麵獠牙猛地抬頭,向楓衣女投以驚恐且帶有幾分詢問的目光。


    楓衣女見躲不過,隻好搖了搖頭,“那個人給我們下了死命令,說一定要殺了他。可他到底還是風華門百年來的第一天才。習得了一套完整的風華九絕,就算是他父親,也沒能做到。別說是你,即便是你我二人聯手,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唯一的辦法,就是從他的破綻入手。”


    “而他唯一的破綻,便是房內的那個女子!”


    經鳴鑼陰差這麽一說,任韶華苦心營造出來的氛圍立馬就被掐滅了。他皺起眉頭,卻注意到了鳴鑼陰差手中的鑼槌,臉色一變。


    “哭喪鬼閻?它不是早碎了嗎?”


    “碎碎可得平安,亦能賜災禍。”鳴鑼陰差那半死不活的語氣竟夾帶著些許兇狠。


    任韶華一驚,他雖從未見過此喪麵,卻在孤舟舫時循著蛛絲馬跡查出過關於這喪麵與白鑼的傳聞。


    是一個,可將人間變成無血煉獄的殺器!


    他一個縱身,朝著鳴鑼陰差掠去。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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