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冷冷說道:“以前海禁最嚴厲的時候,就是倭寇鬧的最兇之時,十倭九寇,絕大部分都是走私的海商、失業的遊民、失去土地的大明百姓,真正有幾個是日本浪人?事實已經證明了,海禁禁錮的是我們自己,你關上門就不會被賊惦記了?哀家親自去過日本國,德川幕府是我們的盟友,倭寇之亂能從源頭上解決。海禁解除之後,每年都有幾百萬兩白銀流入大明,當我們的金銀儲備足夠多時,哀家還會考慮重新發行大明寶鈔,以擺脫對白銀的依賴。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要一步步的來,但是隻要方向走對了,都會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沒得已經到了目標,卻又瑟縮迴去的道理,否則以前的道路不就白走了?開海禁從慶豐朝就開始了,歷經安泰、景隆三朝、明年就是長興一年,是時候開始全麵解禁了。”


    一場海戰已經無法避免,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在座的大臣都同意了太後的決定。沈今竹最後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英國人是如何打敗無敵艦隊的?他們的將軍是誰?他們的戰術是什麽?他們有什麽優勢?他們的缺陷是什麽?我們派出斥候打聽清楚。無敵艦隊失敗,西班牙開始沒落,哈布斯家族王室腐朽不堪,他們將大航海賺的收益基本都用來享樂,我們也可以將他們的船長和指揮官收買過來,幫助我們將來打英國人。”


    王閣老忙大聲質問道:“太後以敵為友!意欲何為?!東海之變,大明水師血染大海,吾皇被迫南下垂釣,此等慘烈,太後卻要自作主張,和紅毛番握手言和?”


    崔閣老不畏首輔大人的咄咄逼人,出言相護,說道:“王閣老此言差矣!太後何時說過要和紅毛番做朋友?利用紅毛番打英國人罷了!昔日西北邊關危機,王閣老力諫借用蒙古人瓦剌部落的兵馬來對抗韃靼人,邊關才再次安寧,試問王閣老您意欲何為?您難道是瓦剌人的jian細不成?”


    王閣老大聲叫道:“你血口噴人!通敵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老夫豈容你汙衊,趕緊向本官道歉!”


    崔閣老最擅長撕x了,他挺起胸膛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王閣老嚴於律人,卻寬於律己,吾等不服!”


    懷恩點頭說道:“王閣老,您向來德高望重,不過剛才確實在太後麵前失言了。”


    廠公懷義說道:“王閣老一片忠心,通敵是萬萬不能的,我們東廠可都不是吃閑飯的哦,崔閣老方才言重了。”懷義這話明地裏是挺王閣老,暗地裏卻又一股子威脅的味道,聽得王閣老心頭一涼:東廠一直在監視我?


    崔閣老說道:“太後是一國之母,垂簾聽政,地位尊崇,王閣老都沒向太後道歉,我為何要向一個不尊上的狂徒致歉?”


    在場的大臣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王閣老說話,王閣老隻得跪地道歉,沈今竹說道:“罰你半年俸祿,上表陳罪,可服?”沈今竹若是皇帝,王閣老剛才就是欺君罔上之罪了,這個處罰並不算輕。王閣老仗著資歷,屢屢給沈今竹製造各種麻煩,今天隻是隨便敲打一下而已,如果不知收斂,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她的尊嚴,那就不要怪她使出狠手了。


    王閣老稱服,沈今竹抬了抬手,要他起來,說道:“現在和以前不同了,東海之變,海禁解除,我們稅銀的主要增長來源變了,民間和國庫的白銀都來自海外。敵人也變了,不能總是把目光定在九邊等陸地防線上。海上的強盜更加可怕,一個小小島國,和南直隸的疆域差不多大小,卻有強大的海軍稱霸全世界,我們若再不醒悟過來,海洋被他們控製住,我們總有一天也會被蠶食。世上那麽多國家,借力打力是常有的事情,盟友和敵人的身份也總是互相轉換,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難道我們要漠視台灣一直被荷蘭人占著嗎?不,但是我們目前需要荷蘭這個盟友,就像我們需要借鑑西班牙的海軍力量一樣……”


    冬日的這一次會議上的決定,影響了後世的力量格局。內閣和太後都一致同意的事情很快就得以推行了,鬆江府等開放海禁的城市一片沸騰,在隆冬季節就開始擴建港口,準備長興一年正式解禁。天津衛的兩個寶船廠同時開始興建,甚至等不得造廠,就開始先造船了。


    長興一年,春暖花開,北大年使團帶著厚禮姍姍來遲,這次由阿育女王親自帶著使團,隨行的有她的大公主阿念(就是慶豐帝的私生女),還有一位帶著眼罩、獨眼的大鬍子將軍。


    第223章沈今竹舌戰王閣老,紫藤架楓竹再聚首(二)


    鑑於阿育女王和自己公公特殊的關係和交情,沈今竹大宴遠道而來的賓客。麵前的這位阿念公主,眉眼之間和以前的慶豐帝好有幾處相似,阿育女王低聲說道:“殿下,我可不可以帶著阿念去拜祭一下她的生父?”


    沈今竹是僅有的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她悄聲道:“公主知道嗎?”


    阿育女王搖頭道:“她不知道——王夫林道幹從來沒說破,他心裏很清楚,對阿念一直很寵愛。我和他的長子已經夭折了,阿念是我們的長女,她將來會接替我,成為北大年的女王。”


    如此一來,林道幹明知頭上的帽子綠油油的,也要認下阿念這個唯一的繼承人。藩國的國王基本都封了親王,沈今竹當即就下了懿旨,命鴻臚寺陪同阿育女王用親王的身份帶著女兒去香山皇陵拜祭。阿育帶著女兒跪謝,她很清楚自己丈夫的野心,倘若女兒沒有大明皇室的血統,將來她百年之後,林道幹肯定會搶了阿念的王位,她執意帶著女兒遠渡重洋拜祭老情人的墳墓,也是希望得到繼任者對女兒的支持,使得林道幹不敢輕舉妄動。


    沈今竹很理解阿育女王的心思,政治婚姻中,利益才是主體,千萬不能動真情,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她也帶著女兒努力維護著權柄,身居高位,高處不勝寒,唯有牢牢掌控皇權,才能保護自己和女兒,以及她在乎的親友家人,還有——


    沈今竹眼角的餘光看著坐在不起眼角落的獨眼大鬍子武將,思緒已經飛去了很遠的地方,乘著母親不注意,胖嘟嘟的大公主珍兒挪動著小胖腿跑到絡腮鬍子武將麵前,好奇的看著高大的男人,指著他用黑色眼罩罩住的左眼,奶聲奶氣的問道:“你的眼睛疼不疼?”


    武將身體一僵,女官追趕過來了,忙拉著珍兒離開,說道:“對不住了,我們公主還小,不懂事。”


    武將低沉的嗓音還挺好聽的,說道:“無妨,公主殿下,微臣的眼睛不疼,不信你瞧——”武將將左眼上的眼罩取下來,骨碌碌轉動著眼珠子。


    “原來你是裝瞎啊,為什麽呢?”珍兒問道,暗想這個人長的挺好看,就是大鬍子太兇了。


    武將說道:“因為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總是睜著雙眼看清那些痛苦,內心會被痛苦麻痹,變得頹廢墮落,自怨自艾,所以要學會睜一眼、閉一眼,甚至有時候要裝瞎,什麽都看不見,以度過痛苦的時光。”


    “這樣啊!”珍兒似懂非懂,想了想,說道:“可是我的母後說,哪怕敵人麵目再可憎,也要睜大眼睛,看著敵人下一步如何行動,倘若因為害怕而閉著眼睛,其實就已經認輸了。”


    武將笑了笑,說道:“殿下的母後說的很對,微臣無能,還沒上陣就被敵人打敗了,毫無還手之力,隻能用自欺欺人的方式療傷,排解憂愁。”


    珍兒卻笑道:“你看起來好威風、好厲害的樣子,你的敵人一定強大到可怕,所以你才不戰而敗,我的母後也說過,失敗不可怕,就怕連鬥誌沒有了,一輩子都當輸家,你肯定不是輸家。”


    武將笑道:“哦?公主何以見得?”


    珍兒說道:“因為你雖然裝瞎,但是眼神從容,看人不躲閃,母後說這樣的人要麽是白癡、無知者無畏,要麽心機深,你看起來不是白癡啊。”


    武將笑而不語,其實你看錯了,我有時候真的很白癡。珍兒被女官強行抱走,送了沈今竹身邊,珍兒意猶未盡的指著武將的坐處說道:“那個人不是瞎子,也不是個白癡,他其實長的挺好看的,就是大鬍子兇巴巴的。”


    珍兒不知道,她的母親當晚和裝瞎武將單獨見麵了,舊情人時隔八年再重逢,已經什麽都變了。徐楓這八年間已經成為東印度航線最大的海盜走私頭目,他正在策劃將西班牙人趕出呂宋島(現在的菲律賓),然後像當年的林鳳一樣,自封為呂宋島國王,然後以此為據點往外擴張實力。何時才是盡頭?徐楓也不知道,皇權至高無上,他何時才能有力量和大明這個龐然大物抗衡?他也不清楚,隻曉得變強、擴張、再變強、再擴張,唯有如此,才能在一片無望的漆黑中,尋找一絲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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