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爬犁重新開動了,黑屠夫打開車裏的窗戶,對著外頭還在吃“夜宵”的獵犬叫道:“小兔崽子們!吃飽了就跳上來!待會招來了野狼,看是誰吃誰!”


    獵犬通人性,聞言依依不捨的撕咬了一條胳膊,將胳膊含在嘴裏,跳在馬車頂上當做飯後甜點慢慢享用,沈今竹隔著唿嘯的北風,都能聽見頭頂上獵犬咀嚼著手指頭嘎嘣脆的聲音!聽到實在瘮的慌,覺得自己的手指頭都僵硬起來了。


    見沈今竹臉色略白,黑屠夫含著參片說道:“很快你就知道了,在這裏地方獵犬吃人並不新鮮。在凜冬到來的時候,屠宰行裏會出現人市,人肉論斤兩買賣,和牲畜無異。我們白山縣略好些,王縣令管的嚴,不準買賣人肉,暗地裏餓瘋了依然有人肉交易的勾當。黑山縣就不管那裏多了,今晚這些堆在小路上的屍首,明早就會出現在黑山縣的人市,我們這些懂行的都不會在黑山縣點肉吃,特別是肉包子,十家有九家摻著這些東西。”


    一聽這話,沈今竹覺得自己這個月都不想吃肉包子了。黑屠夫笑道:“白山縣這種事少,我就是賣肉的,心裏有數。”


    沈今竹說道:“如此看來,這個王縣令算是不錯的好官了。”至少做人做事有底線,人醜心底倒不醜,爹爹在那裏教書,她也心安些。


    黑屠夫說道:“王縣令幹了九年,白山縣相對太平。不是嚇你,以前白山縣比黑山縣還亂呢,不過他三年一度的考核全是中下等,我看升遷無望。”


    沈今竹覺得奇怪,問道:“這都是中下等,那黑山縣豈不是年年下等,換無數個縣令了。”按照大明的吏製,若連續兩次考核都是下下等,不等禦史彈劾,吏部就會奪其官職。


    黑屠夫說道:“王縣令是個能臣,治理匪患功不可沒,不過白山縣太窮,每年賦稅都收不齊,單是這一條就夠他喝一壺了,想要考核上等簡直是癡人說夢。不過黑山縣雖然年年考核下等,縣令也是同樣幹了九年,今年繼續呆著不動,沒有聽說要革職,估摸是這鬼地方沒人來,給了縣令都無人敢接這個大印。”


    一路有驚也有險,在天明時分終於到了白山縣,看見小雪從自家的柴門跑出來搖著尾巴迎接自己,屋頂煙囪裏冒出的炊煙,沈今竹第一次覺得自家“鬼宅”看起來如此親切,管裏頭死過多少人呢,此刻這個宅子裏至少可以遮風避雨,有人情味,不像是昨晚雪夜裏人如猛獸般的搏鬥,遵守著弱肉強食這個叢林法則。但凡是有選擇,沒有人願意活的像個牲畜。


    沈今竹從夾棉門簾裏探出頭來,對著沈今竹叫道:“姐姐迴來了,真巧啊,今天早上娘包了肉包子,可香呢,快要出鍋了,姐姐真有口福。”


    沈今竹一聽肉包子三個字,立刻想起了黑屠夫說的人市以及獵犬啃食屍骨的情景,腳步頓時一僵,勉強笑道:“你們吃吧,我喝點米粥就行了。”


    凜冬已至,白雪皚皚下,卻已經暗流湧動了。隔壁黑山縣傳來消息,說從京城來了一個貴人,居然是當過太子的郡王!本地信息閉塞,人們也不關心政治,見識淺薄,渾然不知換了皇上,隻曉得太子就將來要當皇上的人。在他們的想像中,皇宮和縣衙門差不多大,裏頭全是金子雕刻的龍,皇上天天都穿著絲綢,冬天穿貂,頓頓都是大白饅頭,白菜豬肉燉粉條子管夠!


    至於這個郡王被人趕到了東北,肯定是打不過自家堂叔,這不是活該麽?誰不想天天吃白菜豬肉燉粉條子啊,為了這頓飯,勢必要豁出去命狠狠打一架,打輸了就隻能來東北啃雪,簡直太公平了好吧。所以遵循叢林法則的東北百姓對這個被剝奪繼承權的落魄郡王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加上沈今竹事先命人傳的流言,連接頭乞丐都曉得這個郡王手裏有藏寶圖,找到寶藏,就能世世代代抱著白菜豬肉燉粉條子可勁造了!


    這是何等的美事啊!差點當上皇上的人,手裏肯定有不少好東西,這藏寶圖假不了!黑山縣百姓看著身形單薄的文弱少年,都不約而同的吸了吸鼻子,仿佛聞到了白菜豬肉燉粉條子的香味。


    第186章舊太子宴請假乞丐,藏寶圖攪渾一鍋粥


    朱思炫猶如一隻肥羊到了狼窩,每隻狼都想獨吞,勢必要先打一架,再來確定這隻肥羊的歸屬權。據說黑風寨的周寨主都放出話來了,手下誰能找到藏寶圖獻給他,會賞一個金剛的位置坐著,並一起分享財富,可見此事假不了。


    朱思炫是個半大的少年,地位巨變催促著他一夜長大了,打小跟著親爹胡鬧,時常在外頭賣包子,人情世故、民間疾苦都是曉得的,不是什麽傻白甜。自打到了黑山縣,他就覺得本地人看他的眼神很不對——類似飢餓的人看見肉包子的樣子,恨不得把自己活剮了,但又不知道是那裏不對,便想了個法子試探一下。


    郡王府狗年馬月才會建好,黑山縣縣令租了一個富戶兩進的小院,將一行人安排在此處住下。無論天晴還是颳風下雪,幾乎沒有斷過盯梢的人,各路人馬強行租下小院周圍的屋子,連糙屋窩棚都不放過,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在暗處較量,肥羊的毛都沒碰著,已經有幾個山寨開始火拚了。


    臘月初八那天,除了熬一鍋雜豆粥,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開始開了油鍋炸麻花等吃食,空中瀰漫著油脂醉人的香氣。朱思炫命廚娘熬了一大鍋臘八粥,還親手發麵,蒸了肉包子,並一些炸果子等抬上了桌子,朱思炫裹緊了貂皮大氅,在兩個侍衛的陪同下走出了臨時“郡王府”,在附近的旁邊的一個糙屋門口停住,敲了敲四處漏風的柴門,叫道:“今日是臘八,我的郡王府本來要在門口施粥的,不過天太冷,粥桶抬出來就結成冰,吃著肚子裏不舒服,你們跟我去王府吃吧。”


    糙屋裏頭靠著發抖取暖的全是一群來這裏踩點刺探情報的土匪,分別來自不同的山頭。朱思炫看著他們衣衫襤褸、蓬頭丐麵的樣子,還以為他們是乞丐,這個糙屋是乞丐聚集的冷鋪呢。以前親爹還是皇上的時候,每年臘八舉行完祭祀典禮,慶豐帝就帶著兒子穿著便服去城裏各個冷鋪施粥送饅頭,自從父皇去南邊垂釣之後,這項活動便取消了,他堂堂東宮太子,出宮都不得自由,太後去世,除了送葬出殯,他就被軟禁在東宮不出,直到就藩黑山縣的聖旨下來,才走出紫禁城。


    如今又是一年臘八時,周圍的內侍、宮女、嬤嬤、侍衛全部都是安泰帝布置的人,朱思炫孤單空虛寂寞冷,想起了過去和親爹的美好時光,便“重操舊業”,請這群“乞丐”喝臘八粥。


    肥羊居然親自送上門了!眾探子麵麵相覷,霎時有些不知所措。兩個侍衛也沒想到朱思炫會有如此舉動,連忙勸道:“王爺,此舉不妥,這人多嘴雜,恐怕——”


    “呸!王爺來請俺們,你們操啥心啊,兄弟們,王爺親自來請,俺們不能不給王爺麵子,走,同去同去!”一個土匪趕緊跳出來,第一個雙手交叉將手插進袖筒裏取暖,冒著腰往郡王府而去,其餘土匪們也緩過神來,誰會錯過進王府刺探情報的機會呢,都跑的比兔子還快。


    一群人一哄而上,喝著燙嘴的熱粥、啃著香噴噴的肉包子、還嚼著嘎嘣脆的炸麻花,眼睛咕嚕嚕的到處轉。朱思炫斯斯文文的喝著臘八粥,看著這群“乞丐”,想著南宮裏的親爹不知如何了,心裏一陣酸楚,並沒有注意爭搶肉包子的群丐在說些什麽。


    “這肉包子是幹淨的,沒有摻髒肉(人肉)。”


    “你咋知道?”


    “髒肉酸,放再多的大蔥都蓋不住那股子噁心味。”


    “喲,你倒在行,以前幹過人市的行當?”


    “幹個屁,要不是窮得連髒肉都吃不起了,老子才不幹栓柱(入夥)別梁子(打劫)的勾當……”


    在門口看守的侍衛都是從京城來的,雖聽不懂東北土匪的黑話,但是也瞧出這些人並非普通的叫花子,頓時心生警惕,互相使了個眼色,一個繼續在原地守著,另一個去值房叫了其他侍衛一起過來。


    肚裏子有了食,話也多起來了,一個老土匪擠到朱思炫身邊套近乎,身邊伺候的太監忍無可忍,趕緊攔在跟前說道:“大膽刁民!郡王麵前,休得放肆!”


    朱思炫被這陣咆哮聲驚醒了,說道:“今日是臘八,大家都免禮平身罷,不用拘禮。這位老人年紀大了,是個長者,賜座。”


    老土匪受寵若驚,他坐在朱思炫的下手處,緊張的不知道手腳往哪裏放了,幹脆如猴子一樣蹲在椅子上,雙手插進袖筒裏,和朱思炫拉起家常來了,“你這個娃兒長的真俊,就像觀音娘娘蓮台座旁邊的蓮花童子似的,就是瘦了些,我說,我看你家裏的擺設,應該是能頓頓吃雞的人家,咋就是不長肉呢?聽我一句話,每晚睡前喝一碗肉湯,連喝一個月,保管這臉就像發麵饅頭似的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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