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江南的富庶繁華,東北那種地方在孫秀看來就是蠻夷未開化之地,不僅苦寒,而且野蠻,民風彪悍,瞧瞧這取的什麽破名字?白山縣,黑山縣,名字簡單粗暴,一看就是不識字的大老粗隨便叫的名字。


    李魚急忙低聲說道:“好了傷疤忘了疼,這種話也是你渾說的?老老實實坐你的牢,你在這把舌頭都說短了有什麽用?莫要意氣用事。”


    孫秀默然埋頭吃飯,李魚對坐,說道:“明年就是春闈了,今上的第一科,考中了就是天子門生,可以入仕做官了,這幾日國子監的老師、縣學的教諭還有應天府尹都找過我說話,要我報名參加春闈,下月就啟程去京城備考。”李魚中進士,甚至中狀元都有可能,這對這些老師還有官員的考核大有幫助,所以紛紛鼓勵李魚參加明年的春闈。


    孫秀說道:“你學問好,天資上等,功底紮實,這幾年在海澄縣當錢穀師爺,於實務上更不在話下,今科你是必中的。”


    李魚卻話題一轉,低聲說道:“最近江南之地開始興起了一股風cháo,商民抵製使用安泰年鑄造的錢幣,不認安泰錢,隻收慶豐還有之前年號的銅錢。還傳出一個口號,叫做‘寧要慶豐一銅板,不要安泰一吊錢’。”凡是新帝登基,都要鑄造印有自己年號的錢幣,印有安泰元年的銅錢受到了民間的抵製,商賈之家決絕接受新錢交易,莫笑市井之人無風骨,對於平民百姓而言,這也是一種無聲的抗議,或許看起來很可笑,但是表現了安泰帝不得民心。(真實歷史中明朝土木堡之變後,同樣出現了皇被囚,太子被廢的歷史,民間也確實興起抵製景泰銅錢的運動,有商人乘機以白菜價買進新錢,然後提煉珍貴的銅等金屬,發了大財。)


    這個套路似曾相識,孫秀低聲問道:“這是你們幹的?”


    李魚搖頭道:“絕對不是,最近風聲太緊,我們不敢輕舉妄動,是民間自發的,公道在民心啊。普通百姓尚能明是非,做出反抗,我等讀聖賢書的豈能隨波逐流,隻曉得追逐榮華富貴呢?所以我不想參加明年的春闈了,因為不願意當那個人的天子門生,受他驅遣。”


    孫秀急忙低聲說道:“你——你這是拿前途去搏一個什麽都不都清楚的未來啊!金榜題名是每個讀書人的夢想,你放棄春闈,這樣太可惜了。”


    李魚問道:“你罷官蹲詔獄,可曾後悔過?”


    孫秀說道:“不悔,順王於我有知遇之恩,在我籍籍無名時提攜鼓勵,我早就準備肝腦塗地,以報君恩的,死而無悔矣。”


    李魚說道:“我和你的心是一樣的。不過不是對順王,而是對今竹,她救過我的命,也是她讓我認識了幹爹,我的人生因此而改變了,如若不然,我現在隻是一個目不識丁,在秦淮河打漁的漁夫罷了,什麽案首解元的,想都不敢想,如今她被流放到了苦寒之地,我什麽都做不了,每天想起這些,就揪心難安。我如何還能當做沒事人一樣去京城趕考,去當用卑劣的手段把今竹流放到那種地方的人的門生呢?我實在無法想像要向他下跪,高唿吾皇萬歲萬萬歲。連市井小民都用抵製新錢來表示態度,我為何不能用抵製科考的行動,來激發讀書人的氣節呢?讓朝廷知道,人在做,天在看,百姓也在看。今日能廢太子,他日南宮順王就可能會暴亡,總得要那人有所忌憚才行。”


    孫秀想了想,說道:“這樣做或許可行,可是你幹爹怎麽辦?為了救我,他已經很難做了,你再一出頭,你幹爹同知之位可能不保,可能會連累無辜之人。”


    李魚說道:“我想出一個兩全之策,隻是這事要我娘子同意才行……”


    李魚迴家已經是午飯時間了,一夜北風來,天氣乍然變冷,吳敏在飯桌上加了一個火鍋等相公迴來。李魚才進屋,吳敏就蹙眉擺手道:“一身怪味,比魚市還臭,先去換洗了再來吃飯。”


    李魚梳洗換衣迴來,一掃飯桌,說道:“你怎麽不先吃,等了我那麽長時間。”


    吳敏夾著羊肉往鍋子裏頭涮了涮,說道:“閑來在家裏也不覺得餓——嚐嚐這羊肉味道如何。”


    李魚蘸了蘸醬料吃下去,飯吃到一半,吳敏放下筷子說道:“你有心事,別憋著了,和我說說。”


    李魚老老實實的將今日和李魚的談話和妻子說了,嘆道:“……我若是明麵上抵製科考,必定會牽連幹爹和兩個義兄的仕途,所以要做的讓人捏不著幹爹他們的把柄——我想出家當和尚去。”李魚觀察著妻子的神色,說道道:“當然了,你若不同意,那就算了。”


    誰知吳敏雲淡風輕的說道:“支支吾吾的,我還以為你在外麵養了小妾呢,不就是出家當和尚嘛,去就去罷。”


    李魚以為妻子是聽傻了呢,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忙解釋道:“一旦入了空門,就要斬斷一切俗緣,幹爹他們和我沒關係,你我也不再是夫妻了。”


    吳敏說道:“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不懂大局的無知婦人。你要做的事情我覺得可行啊,你做就是了。至於夫妻——你我若真有緣分,將來肯定能再續夫妻之緣,你我若無緣分,隔著山門遙遙相望,總比在家幹等著急,鬱鬱而終要好得多,對不對?”


    吳敏將切的細薄透明的牛肉放在火鍋裏涮著,什麽魚片、蝦泥也都下進滾燙的湯底裏去了,笑道:“這些都歸你吃,多吃點,等到了寺廟就吃不著肉了。”


    不知為何,李魚好想哭一場。


    次月楓葉火紅時,一個消息震驚了南直隸——大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解元李魚看破紅塵,放棄了功名,剃髮出家了!


    李魚所在的寺廟是千年古剎,也是他命運開始轉變的地方,雞鳴山雞鳴寺。不是每個和尚出家都有李魚的排場,據說那天整個國子監空無一人,都去雞鳴寺觀禮了,金陵城許多德高望重的官員和大儒等也悉數到場,看見李魚一頭烏髮落盡,成了一枚鹹鴨蛋,當場有人痛哭流涕,說大明失去了一棟樑,天無道,天下良人皆被逼歸隱出世去了。


    李魚成了和尚,法名十方,世人都尊稱十方大師,這位十方大師四處講學,講授佛法,談吐雅致,廣徵博引,和尋常大師是不同的,深受上層人士的歡迎,許多讀書人慕名而來,求見十方大師,其影響力極其深遠,反而比以前單純是解元強多了,因為解元每三年各個鄉試考場都會出一個,但是當和尚的解元獨此一家。


    十方和尚的傳道授業解惑有了明顯的效果——次年春闈,南直隸地區報名的舉人隻有往年一半多一點,那些名聲響,威望高的舉人罕有去京城趕考的。由此市井抵製安泰錢幣的風cháo傳進了士子階層,開始抵製科考了。


    不過在遙遠的東北白山縣,這一切似乎和這個小縣城沒有關係。因為這種地方從大明建國開始,就沒有出過舉人!連舉人都不是,就沒有春闈的資格了。


    這裏幾乎沒有幾個識字的人,別說識字了,許多人甚至不知道大明啥時候換了個新皇帝。而且無論男女,都十分的彪悍,幾句話不對付就動拳頭,甚至用兵器招唿上去,經常有漢子追著婆娘打,婆娘跑進廚房拿著菜刀反抗,把漢子一路追到大街上,一刀砍下去見血,依舊不依不撓,非要漢子磕頭認錯才罷休,迴去繼續做飯上炕恩愛生孩子不含糊。這裏沒有什麽規則,遵守著弱肉強食古老的自然法則。


    雖說還是秋天,河邊已經開始結冰了,沈文竹熟練抱起一塊石頭砸向冰麵,敲出一個窟窿來,摸了摸裏頭的水,居然還有些暖和呢,文竹放下肩上的竹編背簍,倒了三隻野兔,一隻野雞出來,先將野兔剝皮,而後開膛清理內髒,身邊銀白色的大狼狗嗚嗚甩著尾巴,文竹一笑,將野兔的內髒都扔給了狼狗,“小雪,這都是你的了,快吃吧。”


    第181章


    沈文竹從八歲就開始養寵物,貓狗鸚鵡什麽的都養過,全部都是白色,而且不管什麽物種統統都叫做小雪,以前慵懶如貴婦的波斯貓是如此,現在這個蠢萌的銀白色大狼狗也是如此。


    小雪悶頭吃著野兔的內髒,以前它是吃半熟的肉的,自從跟著主人家一起流放到東北之後,夥食急轉而下,內在的野性被激發出來,餓瘋了就時常夜裏去外頭狩獵覓食,吃些活蹦亂跳的小型禽獸等物,到了東北之後,成了一個嫻熟的獵狗,沈文竹和弟弟在林中設套逮兔子、挖陷阱誘捕野獸、用弓箭獵殺野雞等物,這姐弟兩個承擔著家裏餐桌上的肉食,或許是沈家剽悍血統的關係,半年過後,這家人就慢慢適應了東北邊城的生活。沈文竹一刀就能將整張野兔皮剝下來,和普通獵戶家的小娘子無異了。


    若真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文竹生的著實好看,在民風彪悍的白山縣,這張臉著實有些招禍,沈家初夏剛剛被流放到此處時,有刁民見這家人立足未穩,家中的小娘生的花容月貌,當家的男人是個文弱老文人的模樣,心中便起了欺淩之心,乘著文竹去河邊洗衣裳,兩個男子乘機上去調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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