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頓了頓,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問心無愧,忠於大明,功過是非,自有後人書寫。我請求林同知給我一次麵聖解釋的機會,到時皇上若覺得我其罪當誅,我不會多說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出身,這等道理還是明白的。”反正不能不明不白死在地牢裏,拖延一下時間,說不定還有機會,現在她處於絕對被動之地,這不是硬碰硬,好勇鬥狠賭一把的時候,因為她手上幾乎沒有什麽可用的籌碼。三十六計,拖字為上。


    林同知以為沈今竹還是害怕屈服了,他說道:“皇上不想見你,你是舌燦蓮花之輩,說的比做的還好聽,實在麵目可僧,和一個叛徒有什麽好說的,倘若蠱惑龍心,再次釀成大禍,豈不是我的罪過嗎?不過皇上念在你昔日功勞、還有曹千戶的麵子上,額外開恩,願意給你再來一次的機會。不知道你是否能懸崖勒馬,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哦?看來還是可以慢慢談的。沈今竹眼睛一亮,說道:“林同知請講。”打了兩巴掌,安泰帝是要給個甜棗吃吃?不知這甜棗味道如何。果然沒打算直接弄死自己,還是留有餘地的。


    林同知遞給他一份捲軸,說道,“隻要你在後麵寫上名字,並且在言行上配合我們。我現在就放你迴去和家人團聚,準備出嫁,將來你還是尊貴的安遠侯、曹千戶的夫人、皇上的外甥媳婦,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倘若不寫,還是口蜜腹劍和我們作對,那麽——”


    林同知從懷中摸出一個蒜頭小瓷瓶,打開木塞子,將裏頭無色無味透明的液體倒進了杏仁茶中,晃了晃茶壺,說道:“此藥你也很熟悉,叫做一藥牽機馬錢子,是東廠和錦衣衛經常用的毒藥。死的過程很短暫,也很痛苦,死相弓角反張,非常可怖,縱使你這樣美麗的女子,進棺材的模樣還不如一個八十老嫗體麵。可惜你恐怕連一副棺材都沒有,直接焚屍扔到亂葬崗,死後也無人憑弔,卿本佳人,甘心當孤魂野鬼嗎?”


    這馬錢子沈今竹在東廠當檔頭時也有過,本來是想毒死卡洛斯的,不過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卡洛斯已經變成了她的秘密盟友了,這藥便一直沒用過,沒想到今日輪到她頭上了,真是諷刺啊。


    沈今竹展開了麵前的書軸,這是一封館閣體抄寫的奏摺,內容居然是說順王意圖謀反,勾結了宮裏的太監,想要鴆殺皇上!自己得知了消息,特啟奏皇上,將順王圈禁,奪其親王尊位雲雲。


    順王是沈今竹一手迎迴來的,還有誰比她更合適當這個證人呢?她的話最可信,即使有些人不相信,但也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瞧瞧,連安遠侯這個順王死忠都屈服了,你們還不跟過來一起跪舔?


    沈今竹自付自己並非熱血衝動之輩,可是看完這個奏摺,一股怒火騰地串上來了,灼燒著她的內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喃喃說道:“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這是逼我當小人,留下千古的罵名啊!”


    林同知循循善誘說道:“史書都是勝利者書寫的,順王謀逆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你冒險告發順王,是立了大功,救了皇上性命,使得帝位不再搖擺,江山鞏固,再次救大明於水火之中,其功勞堪比去年的解東海之危,史書會單獨為安遠侯做傳的。”


    沈今竹冷冷一笑,說道:“當年秦檜殺嶽飛,也是如此想的,他笑到了最後,是勝利者,可是歷史按照他所認定的下去了嗎?他構陷嶽飛謀反,軟硬兼施,嶽飛不招,一堆捏造的所謂證據斬了嶽飛首級。可是歷史最後還是說嶽飛千古奇冤、秦檜絕世jian臣,被後人唾罵。”


    林同知麵色鐵青,說道:“安遠侯自比嶽飛,一介女流,未免太自信了。”


    沈今竹說道:“我雖女子,也曉得禮義廉恥,是非曲直。我沒有嶽飛的鐵骨錚錚,我怕死怕苦怕痛怕窮,我貪圖財物、愛慕虛榮,我喜歡權力,喜歡銀子,我也想將自己一手打造的財富傳給後人,可是有時候做人真的要有所不為,有些事情絕對不能碰、不能做,否則活在這世上,如同行屍走肉,還有何意義呢?”


    林同知冷冷道:“你就是靠著口舌之利周遊列國,得了侯爵之尊,這一點我自愧不如。隻是今日我找你談,並非要你教我如何做人,我隻問你——這奏本你簽還是不簽?不簽就請嚐嚐馬錢子的味道。”


    沈今竹顫抖著在書軸末尾寫了幾個字,林同知探頭一瞧,頓時老羞成怒,沈今竹居然在落款處居然寫了“天日昭昭”四個字!


    凡是有點文化的都曉得“天日昭昭”是嶽飛死前的絕筆,以自證其清白,臨死不屈。


    林同知叫道:“來人吶!送安遠侯上路!”雖然皇上交代不要輕易動手,可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林同知實在忍無可忍了,沈今竹太過頑固,而且油嘴滑舌,不僅說服不了她,定力稍差的恐怕還會被她迷惑、被策反了,這種禍害,留她做甚,不如叫人給她強行餵藥,看她還敢不敢如此囂張!


    暗門打開了,兩個健壯的錦衣衛麵有惶恐之色慢慢走進來,林同知很是詫異:莫非走漏了風聲,被曹指揮使尋到這裏來了——應該不會這麽快啊!


    豈料手下身後還跟著一個婦人,借著宮燈的光芒,林同知看清了婦人的相貌,頓時僵在當場,連沈今竹都很驚訝:居然是林夫人冰糖,而且此時冰糖右手還拿著一個匕首,那匕首的尖端已經刺入頸脖處細嫩的皮膚,鮮血如蚯蚓般蜿蜒而下,一身繡著百子嬉春圖的月白色通袖袍上,右衽以下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慢慢浸入到了雨過天青馬麵裙上。


    “冰糖!”林同知和沈今竹不約而同的叫起了林夫人的閨名。林同知對兩個手下吼道:“這是怎麽迴事?你們怎麽讓夫人來這種地方?”


    手下忙解釋道:“標下不知夫人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標下苦勸都不行,夫人拿著匕首割喉,說如果不帶她見安遠侯,她就自刎,標下——標下隻得帶夫人來此了。”


    夫妻結髮多年了,感情也經過幾次波折考驗,最後還是冰釋前嫌,從歸於好,冰糖還生下糖果兒和夕顏一對可愛的兒女,林同知和冰糖夫妻情深,從來不二色,妾室通房皆無,見妻子一身血,殺伐決斷的林同知也亂了手腳,叫道:“冰糖,你不要做傻事!你——才出了雙月子,身子正在修養,流著這麽多的血,身子骨如何受的了,快放下匕首,為夫替你上藥包紮!”


    看著沈今竹麵前的一盞涼透的杏仁茶,冰糖目光有些發直,手裏的匕首不僅不放開,反而更加刺深了一點,說道:“相公,莫要再一錯再錯了。今竹是我的舊主,是她把我從原管事的混帳兒子手裏救出來的,你我才有今日的夫妻之緣。在瞻園鳳鳴院時,我們雖為主僕,但有了半分母女之情,我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對我很敬重;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我們都從瞻園搬出來分開,但是情分一直都在,當年她還幫過萍兒自食其力,昔日種種,我不能見死不救的,求相公留今竹一命。我不識字,不曉得政治朝堂那些複雜的事情,可是今竹是個畢竟是個女人啊,她馬上就要嫁人了,她不會再製造什麽麻煩的,求你放過她!”


    提起往日在瞻園當官奴的生涯,林同知瞳孔一縮,說道:“我在瞻園當差,世子看在我立過的功勞上,放了我們奴籍,這本是我們應該得的。沈小姐也確實收留過萍兒,可是萍兒在太湖官船被襲擊之時也是奮不顧身的救過沈小姐啊!她用生命迴報這些小恩小惠還不夠嗎?以前的恩惠我們都加倍報答過了,為何還沒完沒了的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挾恩圖報太可惡了!你現在貴為二品誥命夫人,不再是以前那個低三下四的世仆了!站在你麵前的也不是曾經天真無邪的表小姐,她是我們的敵人啊,冰糖!你醒醒!你有丈夫、有一雙兒女,難道你捨得拋棄這一切,包括你的性命來救仇敵?!”


    冰糖眼淚簌簌落下,怔怔的看著丈夫,“你也嫌棄我大字不識,出身卑賤,不配你們林家的門第麽?真沒想到,你和那些背地裏嘲諷我的人一樣的心思。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趕緊死了算了,給出身名門的淑女騰位置吧。”


    林同知忙解釋說道:“我——我才沒有。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孩子們的母親,妻憑夫貴,我豈能怨你的出身,堂叔和族人確實勸過再娶,可是我都嚴詞拒絕了,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我共患難,也共富貴。快放下匕首,你流血太多,腦子糊塗了,她不值得你豁出性命來救,她是我們林家富貴的絆腳石啊!你要相信我!”


    “你別過來!”冰糖後退了幾步,“你若要我信,就放了今竹!”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劇情緊湊,舟已經忍痛刪減了好多配角的戲,冰糖一家子的轉變,沈三叔家裏的狗血故事(已經有眼尖的讀者看出道道指來了),何大員外的風流韻事,眼瞎筱姨娘的傳奇,瘦馬版本的還珠格格如何在伯府生存偽裝,智百戶和峨嵋的愛情已經婚後各種花式秀恩愛nuè狗、沈佩蘭和徐柏一家在雲南等等,如果全部都寫出來,估摸200萬字都打不住,而且會使得沈今竹這條主線的敘事節奏緩慢。所以舟基本幾筆帶過了,甚至有些離故事線太遠的幹脆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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