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宮門,就得知沈今竹已經和京城暗樁接頭了,懷恩忙命人將沈今竹秘密接到東廠,那裏是他的地盤,誰都不敢擅闖東廠,可是去接送的人卻撲空了,說敲門沒有人應,隻有一封寫給廠公的信件。


    懷恩拆開一看,上麵隻有簡單的一行字,“告禦狀去也”


    懷恩趕緊吩咐下去,嚴密監視聞登鼓附近的街坊,要告禦狀,先敲聞登鼓,宮裏的人才能聽見,去接狀紙。


    可是沈今竹天生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尋到了京城仁壽寺,寺廟門口不遠處有個包子鋪,以前慶豐帝曾經告訴過她,當皇帝無聊時,會跑出宮門當包子鋪老闆,如果今日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找到慶豐帝。


    包子鋪生意很紅火,一群上香迴家的老百姓圍著買包子,賣包子的夥計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樣子,必須踩在長凳上才能夠得著最上麵一籠羊肉蘿蔔包子,不停地上上下下,額頭全是汗珠子,來不及擦拭,汗水滴落在塵土裏,這個童工很是可憐。


    沈今竹覺得此人有些麵熟,定睛一看,哎喲,這賣包子的童工就是大皇子啊!


    第151章告禦狀手眼會通天,小吃貨躲過生死劫


    大皇子不滿八歲,還沒留頭,中間頂發綁成一個辮子,用紅絲帶紮束著,其他的頭髮都剃光了,就像剛煮熟的鹹鴨蛋一樣,是淡淡的鴨青色。論理,出身富貴,這個年紀的小男孩都是一副白胖可愛肉包子的模樣,懂事而嬌寵,時而天使,時而小魔鬼,讓人又愛又恨。


    可是整個大明身份最尊貴的大皇子卻例外,他麵色黝黑,體型偏瘦,穿著褐色粗布薄棉襖棉褲,綑紮在腰間的腰帶好像是大人的,足足纏了五圈,小肚皮因此鼓鼓囊囊的,好像吃撐了似的,其實都是假象,此刻他肚皮轟鳴,加上一陣子勞累,此刻對著案前一籠籠包子流口水,可憐兮兮的對糙棚下正在和麵包包子忙碌的慶豐帝說道:“爹爹,我餓了,我能不能先吃一個包子歇歇。”


    慶豐帝頭也不抬的擀著麵皮說道:“大中午頭的,大家都餓了,生意最好的時候,你吃包子會耽誤做生意,乖兒子,等忙過這陣子,爹爹親自給你包一籠皮薄肉多的大包子吃。”


    大皇子眼圈有些發紅,“可是我餓了。”


    慶豐帝覺得兒子這副可憐樣很有趣,笑道:“那把褲腰帶勒緊點,就不覺得餓了。”成年人的言行喜好都能從童年找到原因。慶豐帝童年時嚮往宮外喧囂熱鬧的市井生活,覺得宮裏死氣沉沉,沒甚趣,但是在母後父皇,還有翰林院老師們的教誨之下,他不得不將自己的願望深埋在心底,做出一副合格太子的模樣,想要贏得父皇的讚許,可惜最後事與願違,無論他如何努力,父皇總是會挑出一堆不足逼他繼續向前,然後誇讚兩個弟弟如何如何優秀,把他比成渣渣。


    等他登基做了皇帝,並坐穩了江山之後,幾乎是竭盡全力的瞎胡鬧來彌補童年的遺憾,尤其喜好鬥蟋蟀、養蛐蛐、飼養虎豹大象、蹴鞠打雙陸棋子等等這些小時候被父皇和太傅們訓斥為“玩物喪誌”的東西,到後來更是變本加厲,動不動就罷朝撂挑子不幹了,跑出宮門開鋪子做生意,而且越跑越遠,通州港和天津衛都有他行商的身影,甚至自封“威武大將軍”去關外打仗。人到中年,越發中二起來,像個不羈的少年似的不停的挑戰皇室和大臣們容忍的底線和神經,並自得其樂。


    慶豐帝四十多歲隻有大皇子一個兒子,結髮夫妻皇後娘娘至今沒有生育,娘家承恩侯犯事後,皇後自貶瓊華島閉門思過,夫妻兩早就不同眠共枕,就更不可能有嫡子出現,所以大皇子已經是默認的太子,將來會繼承大統的。慶豐帝對這個獨子很疼愛,他發誓不會像先帝爺那樣嚴酷的對待繼承人,他扮演了自己童年想像中完美慈父的模樣:寬容,慈愛,從不吝惜表達對兒子的喜愛和讚美。鼓勵兒子冒險嚐試,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新鮮的東西,第一個就是想到和寶貝兒子分享。當年大皇子還不滿三歲的時候,慶豐帝就帶著他白龍魚服下江南遊玩,若不是在海寧縣觀cháo時遭遇倭寇圍城,說不定他還能再玩一個月。慶豐帝喜歡市井生活,幾乎每次出宮,都會把大皇子拉在身邊當童工,在兒子身上彌補他小時候的遺憾,固定的鋪麵玩膩歪了,還時不時有大臣們裝作客人來鋪子求他迴去上朝,就幹脆挑起擔子走街串巷叫賣,和大臣們玩躲貓貓的遊戲。


    比如臘月的時候,他要大皇子舉著一個比他高兩倍的糙把子,上頭插滿了糖葫蘆,沿街叫賣。夏天酷暑,和大皇子推著冰車賣冰鎮酸梅湯,殊不知他正值壯年把買賣當遊戲,而力氣小、身子骨還沒硬朗起來的大皇子禁不住這樣折騰,為此吃盡了苦頭,又不敢坑聲惹父皇不快,畢竟他也曉得父皇是善意的,想逗他玩耍。以前父皇宣他伴駕出宮時,有時候母後還能找理由他留在宮中休息讀書,去年母後自閉瓊華島後,慶豐帝將大皇子接到身邊親自“教養”,周圍的太監宮人也是以迎合皇上的喜好為主,這日子就愈發精彩了。


    “有勒褲腰帶的功夫,早就吃下一個包子了,有你這樣當爹的嘛?把兒子餓成這樣。”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大皇子和慶豐帝都覺得這個聲音十分熟悉,父子倆循聲而去,目光皆是一亮:“今竹?”、“表姨!”


    沈今竹豪慡的將一兩銀子往大皇子手裏一塞,將攤子上的包子全部承包了,表姨真是大救星啊,大皇子幾乎要感動的哭出來,沈今竹將一籠小籠包擱在油膩膩的桌麵上,“過來吃吧,別餓著了。”


    慶豐帝卻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一定要請你下館子吃一頓,包子太簡陋了,去饕餮樓給你接風洗塵。”大皇子已經累餓得顧不上謙讓,舉筷埋頭吃包子,沈今竹瞧見他吃的太急噎的可憐,忙扔了一個銅板叫隔壁攤主端一碗不加香菜的豆腐腦來。


    大皇子“百忙之餘”感激的看了一眼沈今竹,這個表姨太貼心了,時隔幾年,居然還記得自己這點飲食習慣。沈今竹低聲對慶豐帝說道:“怎麽看見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死訊?”


    慶豐帝雲淡風輕說道:“懷義已經密報給我了,說茶樓爆炸,你炸得麵目全非,一半的身體都是木頭拚成的,反正我憑直覺就覺得其中有詐,躺在棺材裏的肯定不是你。像你這種人啊,遭遇那麽多大難都死不了,命太硬了,閻羅王不敢收,就怕收一隻孫悟空那樣的猴子進去,關你不得,反而大鬧地府,擅改生死薄。昨天剛收得密報上說,你的墳墓被盜,連棺材屍骨全都不見了,我就更確定你是死遁——做生意樹大招風,對上不該惹的仇家了?這手段可真夠狠的。”


    沈今竹邊聽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周圍的吃客、行人、進出寺廟上香的香客,看誰都覺得像是刺客死士,這時隔壁豆腐腦攤主又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遞過來,這次是放在慶豐帝和沈今竹的桌上,笑嗬嗬的說道:“你是貓蛋的表姨啊,以前聽他說起過你,我沒甚拿出手的東西,就這豆腐腦還做的湊合,送您嚐嚐味。”


    沈今竹笑道:“這怎麽好意思呢,你也是小本買賣。”


    攤主說道:“這裏每月逢五逢十開集市,我們兩個小攤是兩年的老鄰居,每月見個五六次,早就熟悉了,不用客氣,我有親戚從遠方來,朱老闆也是送包子的。”


    “——這”沈今竹看著慶豐帝,慶豐帝笑著點點頭,沈今竹便不再推辭了,攤主說道:“快趁熱吃,加了辣椒油了,身上暖和。”


    對方如此熱情,沈今竹舀起一勺白花花的豆腐腦,看著上麵飄著一絲火紅的辣椒油,瞬間就聯想起了茶樓爆炸後,廢墟滿地,江大人炸的頭身分離了,頭蓋骨被炸飛,腦花流了一地,上頭還帶著猩紅的血絲——和麵前的這碗豆腐腦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沈今竹頓時胃口全無,都被人逼得要死遁了,吃什麽吃啊,趕緊把正事辦完了,重新迴魂繼續海商事業要緊,她放下碗勺,將慶豐帝拉到糙棚後麵的煤堆裏,將和江大人的對話告訴了慶豐帝。


    懷安在慶豐帝心中頗具份量,聽說懷安勾結藩國謀反,想要弄死自己扶大皇子上位,挾天子以令諸侯,慶豐帝先是呆若木雞,而後喃喃說道:“你從雙嶼島挖到的證據呢?”


    沈今竹指著自己腦袋說道:“全都背下來了,為了以防萬一,我不會將證據帶在身上的,皇上,懷安狼子野心,您一定要小心——”


    正說著話,外頭大皇子突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打斷了沈今竹的話頭。慶豐帝急忙從煤堆裏跑出來,但見一隻野貓在桌子下麵伸脖子伸腿,瘋狂的抽搐著,嘴裏流出鮮血,並且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大皇子跑過去躲在慶豐帝的懷中,指著沈今竹絲毫未動的那碗豆腐腦戰戰兢兢的說道:“有毒——野貓跳上去舔舐豆腐腦,然後就倒地了!”話音剛落,野貓四腳突然挺直,僵硬不動,已經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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