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不愛她,她也不愛朱氏,也懶得去體諒繼母的難處,沈今竹覺得彼此冷冷淡淡的也好,互不幹涉,朱氏今日如此熱情,反而讓她覺得不自在了,恰好此時覺得有些餓,便說道:“切一塊月餅嚐嚐。”


    鶯兒將巴掌大的月餅分成六份,一份恰好吃一口,切開後覺得奇怪,尋常蛋黃蓮蓉月餅都是在中間放一個或者兩個熟鴨蛋黃,這個月餅卻是將熟鴨蛋黃全部碾碎了,然後填進月餅模子裏扣成圓形烘烤而成,所以切開之後每一小塊中間都夾著厚厚一層鴨蛋黃,口口都不會落空,很是誘人。


    沈今竹坐在浴桶裏將整塊月餅都吃下了,說道:“這月餅做的不錯,給大廚房打賞一個上等紅封。”鶯兒忙不迭的去了,一會又拿著紅封迴來,說道:“小姐,大廚房的人不敢收,說月餅是夫人親手做的,她們不敢冒領功。”


    朱氏治家頗嚴格,下人不敢矇混過關。沈今竹哦了一聲,想了想,說道:“把今夜送給夫人的冰種翡翠鐲子換成玻璃種吧。”玻璃種貴重多了,她不願欠下朱氏人情。


    中秋家宴,沈家一家團聚,因為沈今竹在場,氣氛卻比平日家宴要沉悶,沈今竹基本是一問一答,而且很有禮數的有問必答,根本不把自己當家裏人。以前和大房一起過中秋可不是這個樣子,在烏衣巷的家宴,沈今竹都是話最多,笑最多的那個,有她在,沈老太太可以笑得一晚上都合不攏嘴,連夢中都笑出聲來。


    如今物不是、人亦非,恍如隔世般,沈今竹脫胎換骨,在家宴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客氣、冷淡、疏離。


    朱氏輕咳一聲,說道:“今竹啊,如果店裏不忙的話,在家多住幾日吧。”


    喲,居然前麵還加一句“如果店裏不忙”,而不是以前那種生硬的要求她留在家裏了,朱氏是吃錯藥、還是被別人奪舍附體了?沈今竹一懵,隨即說道:“店裏還好,就是我後天一早要乘船南下,再去一趟月港,不能在家多住了。”按照上次的約定,瑞佐純一第二次一萬斤硫磺即將在九月到達月港,她必須在場交割錢款,順便看看正在建設中的日月商行,再會一會小情人徐楓。


    沈二爺說道:“等你到了月港,應該是九月份吧。我剛接了瞻園送來的帖子,說十月徐家的外孫吳訥要迎娶懷義公公的女兒,懷義好像就在月港當守備太監,那時吳訥去月港迎新娘,你或許能和婚船一起迴來,有瞻園的護衛一路護送,應該比較安全。”


    第121章沈文竹糾纏異母姐,新縣令赴任到海澄


    聽到吳訥和懷賢惠成親的消息,沈今竹並不驚訝,覺得是遲早的事情,就是沒想到這麽快,莫非——沈今竹瞬間想到了珠胎暗結,莫非是徐楓向外甥妥協,去懷義家提親去了?要不然這婚事不可能進行的這麽快。


    沈二爺能一下子說到沈今竹的安全問題,建議她跟著迎親的隊伍一起迴金陵,實則夏天那場千裏尋女的行動相當失敗,而且差點拖了後腿。沈今竹被應天府尹劉大人列為殺人嫌犯後,他和沈義諾父子兩個急忙坐著輕舟小船追趕沈今竹的官船,豈料在蘇州時沈義諾不慎落水,救上來後一度昏迷不醒,他隻得和兒子滯留在蘇州,將一路護送的瞻園護衛分出一半,命他們繼續向前追——這些人在路上遭遇了倭寇的埋伏,全軍覆沒。


    後來曹核等人率領錦衣衛滅了倭寇巢穴,找出首領拷問,才知道當時倭寇的襲擊目標是沈二爺父子!他們計劃引沈家人出來找今竹,然後綁了這對父子,逼沈今竹就範,用自己換取父兄的命,也多虧這對父子運氣好,因病滯留在蘇州,躲過了一劫。因此計未成,所以路鏢頭等人開始執行第二套計劃,即在太湖裏的夜攻。


    知道此事後,父子兩個都暗嘆百無一用是書生,原來在對手眼裏,他們是弱的一環,心中隱隱對沈今竹有一種負罪感,同時又有些害怕——她到底是得罪了什麽狠人物啊!一定要將她除之後快?此事都驚動了東廠,父子兩個根本不知道其中緣由,而東廠下了禁口令,沈今竹不會告訴他們。


    通過此事這對父子認識到今竹不可能過普通千金小姐的生活了,無論是生意還是背後那些撲朔迷離的陰謀,他們隻能做看客,根本無法插手。今竹的翅膀硬了,心也大了,且已經學會了飛翔,偶爾迴家看看、過個節日就不錯了,想要把她關進宅門裏——門都沒有!若強行為之,最後的結局恐怕是魚逃脫,網也破了,父女、兄妹之間反目成仇。


    形同陌路總比反目成仇好些吧?沈二爺自我安慰自己,唉,就把今竹當成第二個母親那種類型的強悍女人,世界之大,總有些女人是與眾不同的。既然無法改變,就隻能學著慢慢接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沈義諾也是如此想的,他從來不認可妹妹的言行,但是血緣是無法割捨的,隻能忍著,難道開祠堂把她逐出家門麽?不能啊!所以沈義諾也學著父親不聾不癡不做阿翁了,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個看不慣,就把妹子叫出來嚴詞批評,妹子伶牙俐齒,每次都反而把他堵的說不出話來,反覆幾次,兄妹關係淡到冰點。不如閉嘴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隻談些不相幹的日常瑣事,維持這個家庭表麵的和睦。


    對於家人的變化,沈今竹的感受是這個世界終於清靜了,她扛住了壓力,最終讓家人妥協,不再對她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但是她心中並沒有竊喜,反而有種莫名的失落感。在她眼裏,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一個一個強扭的瓜在她麵前晃著,她看著難受,他們更難受,所以中秋宴進行到一半,沈今竹應景猜了一個燈謎,然後藉口太累,識相的先迴房休息了。


    她走了約十幾步遠,就聽見家宴處傳來愉快的笑聲,隱約聽見是幼弟和幼妹在搶著猜燈謎,她腳步微微一滯,隨後快步往前走,夜風將笑聲吹到她的耳邊,她暗想:這個家庭不是沒有親情,而是他們的親情與我無關了,他們的妥協其實也是一種放棄——徹底放棄了讓她融入這個家庭的想法。或許我隻要斬斷自己的翅膀,就能融入這個家庭,我的笑聲也會在家宴裏響起,過著平靜、安逸、富足的生活,不用四處為了生計奔波。我也嚮往著其樂融融的家庭生活。可是我不做不到,祖母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能丟了翅膀,要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自由。


    所以要好好的努力,讓自己的內心和實力都足夠的強大起來,徐楓也是個長了翅膀的人,我們以後可以組建自己的新家庭,培養自己的親情。帶著這樣的美好憧憬,沈今竹在中秋夜早早的洗洗睡了。


    次日用罷早飯,沈今竹在花園散步消食,遇到了正在牽著西洋獅子狗漫步的妹妹沈文竹,文竹熱情的上前打招唿,還說道:“姐姐昨晚睡得可好?你走後不久,我覺得困了,也迴去歇息,聽說父母他們賞月到了下半夜才散,這會子都在補眠,沒起來了呢,母親從來不睡懶覺的,這會子也沒醒。”


    文竹天性活潑,在朱氏如此嚴苛的教養下,文竹並沒有成那種開口女德,閉口女訓的淑女,她是個有主見的女孩子,主要是因為朱氏對文竹寬容且有耐心,親生女兒嘛,偶爾惹極了也會打罵餓飯,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耐心的教導,女兒實在聽不進去,隻要在大節不出錯,那些小毛病隻能先由著她了,無論朱氏承不承認,這就是親生和隔母的區別。


    沈今竹笑道:“昨夜吃的蛋黃蓮蓉月餅做的極好,聽說是母親親手做的。”


    文竹點頭說道:“對啊,除了月餅,她也有好幾道拿手菜呢,還教過我,我不想學,廚房煙燻火燎的,身上都熏臭了。姐姐,你昨天送的水晶瓔珞,我今天就戴上了,你瞧好不好看?”


    沈今竹出手大方,每次迴家過節小聚都不忘挑好的送給家人,這水晶瓔珞也是林道幹船上的貨物,她買了一箱子南洋水晶珠,叫金陵的首飾匠人串編成瓔珞的樣子,水晶素淡而雅致,最適合文竹這樣在家守孝、不能穿紅著綠的小姑娘了。


    沈今竹笑道:“我店裏的首飾,當然好看了,再配上妹妹的花容月貌,更是絕配。寶劍贈英雄,鮮花送美人嘛。”


    那個少女不愛美呢,文竹聽了心裏美滋滋的,她麵頰有些酡紅,對著池塘看著自己的倩影,說道:“姐姐比我好看,平日怎麽不見你戴這些素淨的首飾?”


    此時沈今竹青絲梳成髻,隻罩著一個黑色絲巾,全無其他首飾,她解釋道:“在店裏基本穿著男裝,談事出門都方便些,習慣了。”


    文竹囁嚅片刻,然後抬起臉充滿期待的問道:“姐姐,你明日要去月港了,我能不能跟你一道去?長這麽大,我還沒看過大海、坐過大海船,連海港長什麽樣都沒見過。”


    “這個啊——”沈今竹驀地想起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萍兒,心想萬一出了什麽事,朱氏還不得找自己拚命啊,便直接拒絕了:“不行的,我出門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從早忙到晚,顧不上陪你遊玩,何況外頭也不安全,倭寇土匪、海盜響馬,個個都不好對付,說句老實話,一旦有事,我可能顧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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