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帝昏聵貪玩,但對劉鳳姐之死一直耿耿於懷,誓平倭寇,力排眾議堅持開海禁,不到三年就有了很明顯的效果,沈今竹當時覺得慶豐帝大器晚成,邁入明君行列了,可是當她送別義結金蘭的姐姐北大年阿育公主,得知公主懷有龍種時,明君形象蕩然無存,腦門依舊貼著昏君的標籤。


    既然設立了新縣城,那縣衙、學館、沿街店鋪民宅,甚至連城牆都要開始規劃修建,需要大興土木,僱傭大量的外地勞工和匠人,大明的商業資本迅速在這裏集聚,富商巨賈雲集,紛紛在這裏置辦買地建房,置辦產業,十分看好海澄縣的未來。


    當然了,此時海澄縣還是圖紙一張,所有的街道、房屋,連海澄縣衙門都才剛開始丈量土地,滿坑打夯。徐楓帶著沈今竹到了規劃中的縣城一處正在夯土的空地處,說道:“我也買了一塊地,正找人畫圖在這裏建造一座三進三出的大院,等將來我們——”


    徐楓猛然意識到沈今竹還在孝期,不能在她麵前談論婚嫁,便生生打住了。沒想到徐楓考慮的那麽長遠,沈今竹很感動,她拉著他的手,在他手裏裏輕輕摳了摳,露出一個“我明白”的笑容,兩人心有靈犀,對視一眼,都笑了笑,不再說話,卻彼此了解對方的心意,他們攜手站在土坡上看著漢子們抬起巨大平整的石磨砸向地麵,將泥土夯實打平,這裏即將修建一座新庭院,他們離目標又邁進了一大步。


    石磨砸在地表發出轟隆隆的悶響,兩人的心跳也不禁跟著這個節奏跳動著,是否真的愛或者關心一個人,可以從對將來的規劃中看出來,計劃的兩個人的未來。攔在徐楓和沈今竹麵前的阻礙太多了,在這個時候,許以或者要求婚姻都太輕率,勉強得來的婚姻不能解決問題,隻不過是將問題暫時壓下去掩蓋起來,將來的惡果是問題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一旦反撲過來,一對不夠成熟的夫妻是無法承擔這種壓力的,這種一開始就存在巨大隱患的婚姻來將來很容易觸礁沉沒。


    所以兩個人都必須做出努力,沈今竹的計劃是讓自己的內心和實力變得足夠強大,不有求於人,不依附於人,方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等在原處被求婚、被寵愛、當一個小嬌妻,自身擁有抵抗風險的能力,將來小家庭在風雨搖擺中巋然不動的機率才能更大。


    徐楓雖未如此說,但他做的事情恰好契合沈今竹的計劃,徐楓離開了瞻園,也離開了父親大哥的庇護,在漕運總督府有了一席之地,年紀輕輕就憑藉實力封了千戶,徐家這些年來,不靠父親祖輩的恩蔭而得千戶之名的,隻有徐楓一人,看樣子徐楓也沒打算迴去,徐家世鎮金陵,守護南都,而徐楓卻在漕兵裏紮根了,在金錢和事業都逐漸擺脫家族的控製,甚至連未來預備成親的房子都選好了地方。


    沈今竹看著山下忙的熱火朝天的工地,仿佛看到將來新房的模樣,她幹脆折了一根樹枝在泥地裏畫著圖樣,“這裏挖一個池塘,養蓮蓬和魚,再餵幾對鴨子,在這裏種一排蘆葦,鴨子可以在這裏做窩,將來我們在池邊散步,就能在蘆葦叢掏鴨蛋啦。院子裏不要種什麽鬆柏、紅楓這種中看不中吃的樹,全都種上各種果樹,一到秋天就上樹摘果子,自己肯定吃不完,就送人或者送到日月商行的客棧裏賣給客人。這邊山坡上砌一個高台,夏天乘涼,秋天在這裏賞月吃月餅,冬天圍爐賞雪,春天——”


    徐楓很認真地說道,“今竹,月港全年都不結冰,冬天也很溫暖,一連好幾年都不下雪,不能像在瞻園時圍爐看梅賞雪。”


    如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這個呆子,太破壞氣氛了好不好!沈今竹一腔熱血都沒了,對未來生活的幻想成了泡影,她瞪著大眼看著徐楓,一粉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徐楓挨了打,還擔心小情人手疼,“胳膊不要再用力了,小心牽扯到傷口。”


    徐楓接過了她手裏的樹枝,也在泥地上劃著名糙圖,說出自己的想法,“池塘上建一個曲徑長廊,一定要裝上欄杆,將來孩子們橫衝直撞亂跑,就不用擔心他們失手掉進水裏了,不過授人予魚,不如授之予漁,無論男孩女孩,得先教會他們遊水。這裏架一個鞦韆——”


    “不行,要把鞦韆架在這裏。”沈今竹搶過樹枝,在規劃旁邊的池塘空地上畫了個圈圈,“瞻園的鞦韆就架在池塘旁邊,我以前站在上頭打鞦韆,盪的最高最遠的時候,就直接從上頭的木板子上跳進池塘裏,那樣最好玩了。”


    徐楓故意黑著臉說道:“然後一頭砸在我身上是嗎?”


    沈今竹惱羞成怒,“都解釋了一百遍了,當年我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就在水裏頭摸魚啊!”


    當年少年不知愁滋味,沈今竹經歷了金書鐵卷之事,將丟失多年的傳家寶歸還給了徐家,一舉成為瞻園的大恩人,熊孩子在瞻園橫著走,個性叛逆、口齒伶俐,無人敢惹她,進學堂三個月就逼得夫子哭訴“君家師難為”、“何日相遣歸”了,不用去學堂上學,繡花裁衣等女紅之事她也沒興趣,閑極無聊去打鞦韆。


    她像一隻飛鳥般盪了幾個來迴,看著腳下碧瑩瑩的湖水,熊孩子想出一個新玩法,她盪到最高點時鬆了手,身體魚躍跳進了水裏,恰好砸在逃學迴家,在水裏摸魚玩耍的小霸王徐楓身上。


    幸虧水的浮力化解了大部分的體重,徐楓不至於被砸得七葷八素,不過到手的鯉魚也乘機逃走了,徐楓很生氣,兩個熊孩子在水裏就廝打起來,徐楓體力好,今竹水性好,兩人棋逢對手,在水裏如遊龍般纏鬥在一起,不分輸贏,直到被採蓮的婆子看見了,嚇得趕緊叫人跳進水裏,強行把兩人分開。這是兩人第一次交手,從此以後就成了一對歡喜冤家,不見還想,見麵就吵,兩見開打,三見和好,不停地循環重複著這種模式,居然還互相暗中生了情愫,還真是打出來的緣分。


    九年過去了,這對冤家開始規劃著名未來的生活,說起了兒時趣事,徐楓更加堅定的搖頭說道:“不行,鞦韆不能架在這裏,萬一孩子們學著你淘氣,也盪著鞦韆往水裏跳就不好了。”


    沈今竹紅著臉說道:“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別張口孩子、閉口孩子好嗎?你知道孩子是怎麽生出來的嗎?”


    徐楓說道:“我當然知道,不就是——”嗯,好像不宜說出來,趕緊閉嘴。


    徐楓再次啞然,十二歲那年在姐夫姐夫朱希林的啟蒙下,徐楓開始懵懵懂懂明白男女之事,無數次的春夢裏都是同一個人,醒來時甜蜜而苦惱,想要春夢成真,他要付出比尋常人多出百倍的努力。


    氣氛從甜蜜變得尷尬,幸虧此時天已經變黑了,黑暗包容了一切,兩人攜手離開了山坡,沈今竹依依不捨的看著下麵燈火通明,連夜趕工的空地,“不知道何時能夠建好呢。”


    徐楓說道:“大概兩到三年吧,那時海澄縣應該也初具規模,這裏的繁華將不亞於金陵。”


    兩人騎馬並轡而行,迴到了客棧吃晚飯,沈今竹不經意間抬頭,看見有一個少年人走去了樓上客房,低聲說道:“你瞧那人,好像是你的外甥吳訥。”


    徐楓納悶說道:“不會吧?他在廣州爭貢之役受傷了,一直在懷義公公家中養傷,後來傷好痊癒,懷義公公奉旨來月港守備,全家都跟著來了,他寫信說迴金陵去了,怎麽在也在月港出現?”


    沈今竹開始自我懷疑起來,“難道是我眼花了?瞧著挺像的。”


    徐楓和親外甥吳訥同齡,但是在心裏是把他當晚輩小孩子看待的,聽沈今竹如此說,他有些坐不住了,便結了帳,悄悄跟在神似吳訥的少年人身後,少年人在黃字第五號房門口站住,敲了敲房門,有節奏了敲了敲房門,對暗號似的低聲說道:“隨意春芳歇。”


    房門先吱呀開了一個fèng,然後全部打開了,少年人快速閃身進門,哐當一聲關上了房門。躲在迴廊後麵的徐楓低聲道:“真的是吳訥的聲音,他來月港做什麽?怎麽沒有事前告訴我?”


    沈今竹說道:“在金陵的時候,我連自家門都沒進過,瞻園也是一次沒去,一般都在三山門外的隆恩店,不知道吳訥的近況,也沒聽吳敏說起過他,不如你當麵去問問?”


    徐楓搖頭道:“他既然瞞著我來月港,當麵問他他也不會說,這小子到底在搗什麽鬼?”言罷,徐楓去了樓下找掌櫃投店住宿,特地要了黃字第六號房,拿著鑰匙開門,乘著夜色翻過窗戶,踩著屋簷悄悄走到鄰居的窗前偷聽。


    裏麵居然是一個女子在說話,“說好了初一見,怎麽拖到初五才來?被那個狐狸精絆住了腿?你早就忘記了在廣州的約定吧?哼,你們男人都是這樣,山盟海誓眨眼就忘記了,金陵花花世界,瞻園的丫鬟個個貌美如花,我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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