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人如此直白的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丹娘從十五歲開始做女鏢師,到現在四十出頭成為作為威武鏢局的第一女鏢頭,吃得苦、聽的嘲諷遠多於沈今竹,此時此刻有惺惺相惜之感,倘若丈夫和兒子沒有出事,我們或許可以把酒言歡,互相傾倒苦水,述說這些年的不易,這些苦楚隻有女人才能了解,可是現在——


    前來接應的船隻已經靠岸,沈今竹不再言語,小船靠岸,站在船頭上穿著夜行衣的男子敏捷的跳下船,他手上舉著火把,居然是一個異國人的麵孔,沈今竹覺得眼熟,好像在那裏見過似的,男子說的一口葡萄牙語,調笑道:“我們又見麵了,朱諾小姐,或者——稱唿您為沈小姐?”


    那個男子一邊說話,一邊猥瑣的靠近了她,像獵狗聞獵物似的從頭到腳嗅了她一遍,沈今竹聞著男子一股熟悉、噁心的氣息,是梅毒的氣味!頓時想起來他是誰了,“你是北大年葡萄牙商館的卡洛斯!”


    沈今竹跟隨洋幹爹弗朗克斯離開巴達維亞後,第一個落腳的城市就是北大年,當天弗朗克斯帶著她下館子吃飯,和葡萄牙商館的卡洛斯眾人相遇,卡洛斯對她出言不遜,弗朗克斯拔劍提出決鬥,來保護女兒的尊嚴,弗朗克斯獲勝,卡洛斯不服氣,居然背後拔槍要she殺弗朗克斯,沈今竹的手比他快,飛速拔槍打掉了他的槍,也炸斷了他三個手指頭。


    卡洛斯嬉笑道:“很榮幸你還記得我這個手下敗將,我的記性也不錯,敢冒犯我的尊嚴的人最後都去見上帝了,哈哈。”


    沈今竹瞳孔猛地一縮,“是你殺了酒樓的活計和掌櫃,還放火燒了客棧?”那個酒樓的店小二還認出了她的身份,並偷偷塞給過一張紙條,可惜等她有時間去酒樓找他時,卻已是斷壁頹垣,全都死絕了。


    “我的手指頭就是在客棧丟的,他們不能讓手指頭重新長出來,就隻能拿命賠了,哈哈。”卡洛斯仰天長笑,舉著缺了三個手指頭的左手說道:“朱諾小姐,自從在北大年被你一槍斷了三個手指頭,我就一直想著如何和你重逢呢,做夢都忘不了你,本來出於紳士,我應該先徵得你父親的同意才能和你約會的,不過我們都知道了,弗朗克斯並非你的父親,所以呢,朱諾小姐——”


    細雨如絲,濡濕了沈今竹的長髮,因半夜被吵醒,她披散著頭髮,來不及梳髻,一頭秀髮貼在前胸和後背之上,她剛從水裏走到岸上,全身濕透,輕薄的夏衣緊緊帖服在身上,少女美好的曲線一覽無餘,此刻又被丹娘捆住了手腳,坐在地上,身體被迫彎成一個誘人的弧度。卡洛斯唿吸一滯,左手殘餘的拇指和食指探進她的發間,輕輕的揉搓著,嘴唇靠在她的耳邊低語,“哦,朱諾小姐,你美的像一個剛上岸的水妖,覺得很冷是不是,今晚就讓我用體溫慢慢烘幹你的頭髮、你的——”


    雖聽不懂這個異國人嘰嘰呱呱說些什麽,但看著卡洛斯色眯眯的眼神和猥瑣的表情,丹娘厭惡的一把推開他,她是練家子出身,手勁很大,將鐵塔般的卡洛斯推了一個踉蹌,差點仰倒在太湖水中,卡洛斯大怒,拔出了隨身攜帶的西洋劍,丹娘揮著雙刀擺出一個起手式,毫不相讓。


    撐船的艄公也跳下來,叫道:“丹娘!這個西洋人是主人的貴客!莫要對他動手!“丹娘瞪著艄公一眼,啐了一口,說道:“呸!你我相識多年,你不知我的脾氣嗎?最討厭這種欺辱女人的畜生!我的任務是將沈小姐囫圇個綁迴去,他別想碰我的人!“這個艄公正是在客棧投毒,毒死楊姓商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虎威鏢局以前的路鏢頭,正是他策劃了此事。路鏢頭居然會說簡單地葡萄牙語,對著卡洛斯說道:“你是主人的貴客,這個女人也是主人的客人,你們是朋友,不是敵人。”


    卡洛斯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那麽請你轉告你的主人,我不想做這位沈小姐的朋友,我要做她的情人。”


    路鏢頭敷衍了幾句,將身上的黑色大氅脫下來披在了丹娘身上,丹娘沒有拒絕,她收起雙刀,扶著沈今竹站起來,寬大的大氅將兩個渾身濕透的女人裹的嚴嚴實實,總算遮攔住了卡洛斯炙熱的目光,丹娘和沈今竹上了船,卡洛斯正要跟上去,丹娘刷的一下拔刀說道:“我討厭這個人,要他上別的船。”


    路鏢頭想了想,對著卡洛斯歉意的說了幾句,隨即跳上了小船,撐船離開了,卡洛斯站在岸邊大聲咒罵,卻也無可奈何,隻能搭上後麵接應的船隻。


    小船將平靜的湖麵劃出一條線,丹娘壓低了聲音,急促的問道:“我娘和我兒子呢,他在那裏?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們什麽時候放人?”


    路鏢頭也低聲說道:“你放心,壯兒沒事,他們祖孫兩個在澳門,過的好好的,以後你和他們在澳門生活,我們全家一起為主人效力,將來——”


    丹娘打斷道:“誰和你是一家人?莫要廢話,我隻想要見到娘和兒子。”


    路鏢頭說道:“你不用再瞞我了,壯兒是我的種,我一看他的相貌就知道了。當年是我不對,中了賭場的局,誘惑著監守自盜,偷了鏢銀,被鏢局趕出門。是我辜負了你,我為了躲債遠走他鄉,迴來時你已為人母,我當時太傻,還以為你移情別戀,絕望之下,就去當了倭寇,後來被主人收入門下,才得以洗手上岸。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們娘倆。”


    丹娘目光冰冷,說道:“我丹娘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年少輕狂,被你的花言巧語矇騙,一時衝動委身於你,珠胎暗結,我的丈夫雖然平庸,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就是落魄到去碼頭做苦力,也不會去殺人放火當倭寇!我被你逼的家破人亡,不得已出賣東家,亡命天涯,我會帶著家人遠遠離開,你是我們家的大仇人,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的刀下。”


    路鏢頭惱羞成怒,說道:“你以為自己有多麽高尚,多麽無私嗎?為了你的家人,你出賣了東家、殺了同伴——”


    “胡說!我沒有殺他們,是你們買通了跟船的鏢師投毒,馬錢子牽機之毒,那些人的扭曲痛苦的死相是我一輩子的噩夢!我殺的是投毒的叛徒!”丹娘眼神很痛苦,“我丹娘三代都是是吃走鏢這碗飯的,如今三代人的名譽都毀在我手裏了,死後沒臉見爹爹和祖宗。我是自私自利,出賣了東家,犯了行規大忌,可是我不會像你這樣沒有底線當倭寇認賊作父!”


    路鏢頭反駁道:“我的主人不是倭寇,他出身高貴,豈能和倭寇相提並論……”


    這對昔日戀人反目成仇,沈今竹低頭不語,腦子裏卻貪婪的收集著消息:路鏢頭以前做過倭寇,跟著新主子洗手不幹了,而且還出身高貴。葡萄牙人卡洛斯是他主人的貴賓,他如此大張旗鼓的把我以客人的名義強行綁架帶走所為何事?還真是複雜啊,背後元兇到底是誰呢?萍兒投出了那麽多的炸彈,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駐守在太湖附近的軍營應該聽到動靜了吧,趕緊找機會乘機逃跑。


    沈今竹被帶到了那艘掛著紅燈籠的幽靈船上,一登上大船,甲板上赫然放著一口大棺材!沈今竹被強行灌了湯藥,暈倒在地,被裝進了棺材裏。


    等她再次醒來時,眼前的一切都令她驚訝不已,她不知何時被人換一身全是繁複的純白蕾絲堆砌而成的寢衣,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她揉著昏沉沉的頭顱從棺材裏坐起來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曾經給你講過,在我的家鄉,有吸血鬼的傳說,每到晚上,吸血鬼就從棺材裏蹦出來,四處吸食人血為生,鮮血是吸血鬼唯一的食物,我迷人的未婚妻,你就是一個能夠在太陽底下暴曬而依舊能存活的吸血鬼。你答應我的求婚,卻轉眼就投入我父親的懷抱,成了他的未婚妻,然後你又殺了他,換得了財富和自由,你的每一步都是踏著血腥前進。”


    來者的聲音非常柔和好聽,沈今竹仿佛又迴到了以前在巴達維亞的夜裏,那個少年就這樣對著她吟誦著情詩,起初她一概聽不懂,但是少年人的目光溫柔如水,比月光還要柔和,就像床上柔軟的天鵝絨枕頭般撫慰人心,不帶著一絲欲望,就像教堂的藻井處描繪的純潔的天使。


    不需要轉頭相看,沈今竹就知道來者是誰,威廉,惡魔科恩的天使兒子。


    第115章舊情人現身行宮中,老情敵醋海翻波浪


    從熊孩子到金陵悍女,沈今竹一路橫衝直撞,甚少迴頭看,午夜夢迴醒來時,唯一能讓她心中稍微有些愧疚的就是威廉了。在巴達維亞的時候,她幾乎都要溺死在威廉的溫柔中失去了自我,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在總督府的城堡中,她其實就是一個女奴而已,而威廉是高高在上的白馬王子,女奴和王子的地位相差太過懸殊了,那種虛幻的愛情經不起任何風雨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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