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七嘴八舌的爭先交代,這楊姓商人住在不遠處的客棧裏,平日裏獨來獨往,沒有人和他同住,且嘴十分嚴密,除了他自己那套復仇的說辭,別人都套不出什麽話來,不過他很喜歡打聽事情,什麽都問,大到最近鬧的沸沸揚揚誠意伯府洗女三代事件,小到街頭王二麻子的媳婦偷人,偶爾還賭幾把,賭術一般,但是說收手就收手,自製力很強,絕對不是那種沉迷酒色賭博的商人。


    曹核聽了,覺得頗為棘手,這個商人是個老手,一般人打聽消息都是有目的和針對性的,而他什麽都打聽,什麽都問,其實就是故意製造假象,來掩蓋他真正關心的問題。趙管事兒子說的“幹一大票”,恐怕他就是主要策劃者之一,贖趙管事出來,是擔心走漏消息,殺了父子二人滅口,他究竟要做什麽?


    曹核去了客棧詢問,豈料客棧外頭已經被應天府的衙役們團團圍住了,說閑雜人等不準進,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曹核帶著一百錦衣衛往裏硬闖,錦衣衛和衙役們打成一團,全是肉搏戰,沒有動兵器,打不死人罷了,應天府尹的刑名師爺跑出來說道,“不要打了!劉大人說了,請曹百戶和汪百戶進來說話。”


    曹核和汪祿麒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繼續往前沖,並沒有叫錦衣衛停手,這次他們帶的都是北鎮撫司的精銳,大部分都是公開招募的新兵,相對於當兵或者當衙役,錦衣衛的待遇豐厚,地位要高一些。有許多武功高手為了掙一口官飯吃,紛紛投入錦衣衛的懷抱,他們對陣這群普通的衙役,可以以一當五,占盡了上風。


    早上瓔珞被應天府衙役們從錦衣衛手裏的搶走了,曹核和汪祿麒覺得顏麵盡失,正想狠揍一次找迴場子呢,哪裏會聽刑名師爺的?暗中手腳打得更狠了,兩人一個是武探花,一個是武進士,身手了得,很快撂倒了一大片。刑名師爺是個人精,一看這個情形,趕緊明哲保身先躲起來了,這時從客棧後院走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樸素的葛袍,衣袖不顧形象的挽到了肩膀上,露出兩條白胳膊,手上還散發著一股酸氣,鞋子和褲子上滿是半幹的泥漿,他說道:“你們不要打了,都來後院說話。”


    曹核正打在興頭上呢,頭也不抬的給了一個倒黴衙役一拳,叫道:“關你屁事!再勸老子連你一起打!還不快滾!”


    汪祿麒比曹核要穩重一些,他迴頭看了光著胳膊的人一眼,頓時立刻收手了,還跑去阻止曹核,低聲道:“別打了,你看來者何人。”


    曹核一看,覺得眼熟,再看覺得臉熱——大庭廣眾之下罵沈今竹的大堂哥,會被她拍死吧?頓時覺得難為情,臉上僵直通紅,熱的可以當烙鐵拷問犯人了,曹核忙喝令錦衣衛住手。


    這光胳膊的人正是沈家大少爺沈義斐,舉人出身,進士落地之後就去吏部排隊選官去了,曹核在京城、還有沈老太太的葬禮上經常打過照麵,見兩撥人馬停手,對曹核二人點點頭,說道:“你們跟我來。”


    曹核和汪祿麒到了客棧後院,但見一具男屍躺在院落中間的門板上,所有的衣服都已經褪去、翻檢幹淨了,按照人形鋪在另一個門板之上。男屍身上蒙著一塊白粗布,隻露出一張麵目扭曲的臉。兩人看見這具男屍的相貌,頓時一怔,而後將懷中剛畫的畫像拿出來做的對比,就是賭坊活計們所說的楊姓商人的模樣!


    晚來了一步啊!曹核暗道,原來幕後黑手另有他人,這個商人也不過是馬前卒而已,心裏隱隱有些失望,沈義斐看見他手裏的畫像,也是很驚訝,問道:“你們怎麽有此人的畫像,還尋到客棧來了?”


    曹核隱去嚴刑逼供的環節,將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又問沈義斐是如何來到這裏的。


    原來沈義斐為了給堂妹洗脫罪名,特地住進了應天府衙門和劉大人一起查案,沈義斐親手驗過的趙管事父子的屍體,確認了是腹部和心髒處中刀失血而亡後,迴到案發現場的樹林裏重新勘驗了一遍,因這幾天都在下雨,淅淅瀝瀝的一直沒有天晴,樹林泥濘不堪,或許能漏下了什麽踩進泥地裏。


    沈義斐在發現屍體的地方用手在泥漿裏一寸寸的翻檢東西,衣服鞋子全粘上了泥巴,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在泥漿裏找出一樣東西來——一把客棧的鑰匙,鑰匙上還栓連著一個小木牌牌,上頭刻著“同德客棧地字七號房”。


    終於有線索了,沈義斐一邊命人通知應天府尹劉大人,一邊帶人來客棧搜檢,打開地字七號房的房門,就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死狀恐怖的躺在地上。一直跟著沈義斐的刑名師爺大吃一驚,趕緊命衙役封鎖了客棧,不準人進出。沈義斐命人將死者抬出房間,停放在後院裏,打算親手驗屍——時間緊迫,他等不到迴衙門了。


    沈義斐捲起衣袖,用醋洗了手,拿著刀子正欲動手,外頭曹核二人帶著一百錦衣衛鬧過來了。兩撥人彼此都交換了信息,沈義斐麵有輕鬆之色,說道:“我當了二十多年的推官,破案無數,此案看來背後另有玄機,和四妹妹無關了。你們把那些人的口供,還有畫像都保存好,交給應天府尹劉大人,要他還我四妹妹清白。”


    說曹操曹操到,應天府尹劉大人穿著官袍聞訊趕來了,刑名師爺早就迎過去告訴了這裏發生的事情,相比較曹核等人的輕鬆,劉大人麵色凜重,他是帶著兩個仵作來的,看見沈義斐捲起的袖子,還有他的光胳膊散發的酸氣,就知道他要做什麽啦。


    此時已經是初夏十分,屍體很快就會腐爛,還是就在此驗屍吧。“劉大人。”沈義斐頷首行禮,他指著白粗布下的男屍說道,“根據此人的死裝,我初步判斷是死於馬錢子之毒。”


    “為何?”劉大人問道。沈義斐將白粗布一把扯開了,說道:“您一看便知。”


    嘩啦啦,白粗布被拋到一邊去,木板上停放的男屍一覽無餘,由於其死裝極其詭異,曹核和汪祿麒這種新手看得捂著口鼻幹嘔起來。


    但見這具男屍的頭顱往後揚起,脖子伸的老長,彎成了一個活人難以企及的弧度。身體也是如此,尋常屍體都是腿腳往前朝著腹部聚攏蜷縮在一起,而這具男屍卻是恰好相反,整個身體像是練瑜伽似的往脊椎反方向、像一張弓似的彎曲,連腳趾頭都是僵直的彎曲。


    劉大人見多識廣,喃喃道:“弓角反張,一藥牽機馬錢子!”


    第113章平定巾揭開身前事,有內鬼官船遭夜襲


    馬錢子這個東西,是治病的藥材,也是害人的毒藥,和迷藥一樣,官府對這些藥物管控都非常嚴格,藥鋪購入賣出都要登記數量和購買者的姓名。馬錢子中毒最明顯的症狀就是弓角反張,全身肌肉不受控製的往反方向收緊顫慄而亡,因死相恐怖,所以此藥也叫做牽機。


    劉大人命眾鋪頭衙役去各大藥鋪查馬錢子的售賣情況,打聽最近買藥人的姓名和長相,金陵城如此之大,藥鋪林立,這種找法如大海撈針一般,曹核覺得沒戲,但也無可奈何,他對沈義斐說道:“沈大哥,這個人從賭坊諸人的描述來看,好像大有來頭,挺有本事的,為何前腳弄死了趙管事父子,後腳就被人毒死在客棧?背後之人動因何在?難道也是為了滅口?”


    兩個仵作正在驗屍,並填寫屍格,沈義斐低頭再一次翻檢著死者身前穿的衣服鞋襪,遇到有夾層的,都用剪刀剪開了,一點點翻出來對著太陽細看,聽曹核問話,他指著門板上擺放的錢袋和一塊貴重的西洋懷表說道:“財物都在,排除謀財害命;馬錢子劇毒,味道也不好,若是混在茶水中,入口就能吐出來,而死者咽喉口鼻並沒有強行餵食的痕跡,這說明要麽他是自殺,要麽殺他之人蓄謀已久,將馬錢子混在某種味道辛辣的食物中哄騙他吃下去了。至於吃了些什麽,要等仵作切開胃囊才能知曉。”


    這時劉大人走過來了,說道:“本官剛才查驗了死者生前住的房間,他的行李都已經裝進包袱和箱籠裏了,看起來是要匆匆離開的模樣,所以此人應該不是自殺,一個一心尋死的人,是沒有心情收拾行李的。”


    曹核一拍腦門說道:“八成就是滅口了!他幫著趙管事贖身,還雇了馬車載著父子兩個迴家,在樹林裏動手殺了他們,但是慌忙之中把他的客棧鑰匙弄丟了,他的同夥覺得他已經暴露了相貌和住址,就幹脆下毒將他處決了事。”


    沈義斐沉吟片刻,說道:“曹核說的有道理,他殺了人迴到客棧,卻摸不到鑰匙開門,店小二迴憶說他是去了大堂找掌櫃的要了店裏存的鑰匙開門,還賠償了丟鑰匙的錢,但是店小二說,從他一身泥漿的迴客棧,到尋鑰匙上樓,甚至到後來要店小二送一桶熱水洗澡,都隻有他一個人在房間,他住了快兩個月,也從來沒有訪客來客棧找他,那他的同夥從何而來?而且還在他的食物中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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