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核暴跳如雷,一拍桌子,叫道:“你們都是死人嗎?應天府衙門什麽時候敢從我們錦衣衛手裏搶人了?丟不丟人啊!”


    別說是曹核,就連屏風後麵的長公主都覺得意外。小旗說道:“應天府衙門來了八十多個衙役,我們人少打不過他們。何況他們手裏還拿著應天府尹劉大人的手諭,本來他們是要抓沈小姐去衙門過堂呢,纓絡姑娘說沈小姐一清早就乘船南下,早就出了金陵,他們還不信,把隆恩店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實在找不到人,就把纓絡姑娘帶走了。”


    聽說應天府衙門是帶抓沈今竹的,曹核更是火冒三丈,他一邊換上官袍,一邊說道:“去北鎮撫司叫汪祿麒帶齊兩百個兄弟,我們一起去應天府衙門要人!這迴我們錦衣衛若連一個無辜的女子都保護不了,以後就別出去丟人現眼了!”


    曹核風風火火的帶著一幫手下出門,長公主生怕兒子年紀輕,不曉得分寸,若真鬧出人命來,將來不好收拾的,趕緊吩咐宮女,“快派人通知曹大人,管管他的拚命三郎兒子。”


    大明有兩個受氣包衙門,第一是京城所在地順天府衙門、第二就是南都應天府衙門,都是高官皇親雲集,個個都不好惹,關係盤根接錯,水是相當的深,稍有不慎,就把自己給淹死了。所以當這兩地的父母官,要麽後台夠硬、且八麵玲瓏,見人三分笑,捨得出臉麵、彎得下腰,活一手好稀泥,誰都不得罪,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要麽鐵麵無私、兩袖清風,學宋朝開封府尹包拯,敢斬駙馬、鬥太師,藐視一切權貴,有捨身忘死的覺悟。


    以前的應天府尹就是前者,隻可惜他和稀泥的道行還不夠,做了九年的受氣包,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均是中下等,被禦史彈劾,灰溜溜的辭官走人了。他的繼任者劉大人恰好是後一種,劉大人體麵無私,號稱劉青天,名聲在外,在四川任了九年的提刑按察司,掌刑案,破案無數,三次考核都是上等,吏部推薦他任應天府尹,內閣票擬通過了,劉大人領旨謝恩,舉家赴任,來金陵已經有了半月,金陵城百姓對這位劉青天充滿了好奇,都拭目以待,看這位劉青天是不是名如其人,真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啪!驚堂木一響,應天府尹劉大人問道:“下跪何人?”


    纓絡跪在蒲團之上,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鬢髮,平息一口氣,說道:“民女纓絡,原是魏國公徐家的家奴,後贖身去了三山門外的隆恩店當差。”


    劉大人再問:“你東家是誰?”


    纓絡說道:“烏衣巷沈家四小姐。”


    劉大人問:“她人在何處?”


    纓絡說道:“東家來去自由,我們當差的不好過問。”


    劉大人再拍驚堂木,說道:“禍到臨頭,還在為你東家遮掩!你們隆恩店丘掌櫃已經招認了,他說沈四娘一清早就坐船南下去了漳州月港。”


    纓絡冷冷說道:“丘掌櫃是一店掌櫃,我不過是給東家打雜的,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劉大人並沒有接茬,問道:“你可知為何本官派人捉拿你家小姐?”


    纓絡說道:“民女不知。”


    劉大人說道:“你們隆恩店有個趙管事,昨日和二十餘個活計被丘掌櫃扭送到了應天府衙門,說他們偷盜拐騙,手裏還有證據和口供,衙門的推官將其收監了,趙管事的兒子用銀子贖了他迴家待審,家裏人卻一直沒等到他們父子迴家,趙家連夜去尋,到今日天明,發現趙管事父子被殺死在樹林裏,趙管事身邊的一顆大樹上,用血寫了一個沈字。本官派人提審你們東家,真是太巧了,你們東家恰好離開金陵。”


    趙管事父子死了?小姐昨晚和峨嵋同塌而眠,今早是我親自伺候小姐沐浴更衣的,怎麽可能是小姐出去殺人?定有人栽贓!纓絡心頭大亂,藏在衣袖的拳頭緊握,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末了,纓絡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氣中劃來劃去。


    一旁陪審的應天府衙門的推官喝道:“大膽民女,你敢對府尹大人指手畫腳!”


    纓絡冷笑道:“諸位大人,我在寫字呢,寫的是一個劉字。按照大人的說話,寫沈字,兇手就是沈家人,那我今日寫個劉字,等明兒我也死了,兇手豈不是劉大人?”


    此話一出,鐵麵無私劉大人麵上無波無瀾,陪審的推官氣的吹鬍子瞪眼,叫道:“大膽刁民!敢在公堂之上汙衊府尹大人!來人啦,重打五十大板,看你這個刁婦還嘴硬!”


    像纓絡這種弱質女流,若真重打五十大板,恐怕性命難保。纓絡說道:“宋推官,在公堂之上,您最好乘機五十棍子把我打死算了,眾目睽睽之下,我不能攀誣大人。否則到了明日,我莫名其妙死在牢獄裏,血書寫了一個宋字,您就是殺人兇手了,到時候您就和我們東家一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


    宋推官暴跳如雷,怎地有這種刁鑽的女子?我知道你們沈家勢大不好惹,可是劉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能從錦衣衛手裏把你強行帶到衙門來,就不會善罷甘休,你起碼做個服軟的樣子來,要我和劉大人都好下台,你家的救兵應該很快能到了,到時候關起門來,一切都好商量嘛,可是你偏偏——


    纓絡也有自己的考量,人命官司是最麻煩的,一切都對小姐不利,這事也太湊巧了,小姐今早出門,搞得像真是畏罪潛逃一樣,背後算計小姐之人心思歹毒,定早就預料好了的。我堅決不能透露任何口風,將水攪渾了,拖延時間。


    宋推官氣的發抖,但他不敢真的扔下竹籤要衙役們揮著棍子打纓絡,一來纓絡是良民,二來沈家不好惹,真打出個好歹來,沈家可能不會找劉大人,自己這個七品推官要倒黴了,但是不打,任這個纓絡猖狂下去,又有損公堂尊嚴,給新上司劉大人留下色厲內荏的壞印象。公堂上正僵持著,劉大人的刑名師爺進來了,耳語道:“東翁,暫時退堂吧,外頭沈家人找過來了。”


    劉大人說道:“人命關天,本官正在審案,錦衣衛來本官都照審不誤,沈家人能奈我何。”


    刑名師爺說道:“東翁,來的不是別人,是沈家的大姑太太。”


    劉大人說道:“一介女流,怕她作甚?趕出去就是了。”


    刑名師爺嘆道:“東翁,沈家大姑太太,閨名叫做沈詠蘭。”


    詠蘭!她不是早就遠嫁他鄉了嗎?怎麽迴金陵了?劉大人頓時全身僵直,一動不動,刑名師爺催道:“東翁!東翁?現在如何是好啊,這沈家大姑太太已經闖進來了。”


    劉大人迴過神來,驚堂木一拍,說道:“將犯人收監,退堂。”


    且說沈詠蘭帶著子女披麻戴孝扶棺送母親入葬,之後就一直跟著妹妹沈佩蘭住在瞻園,她們姐妹情深,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可惜如今各自有各自的家庭,沈詠蘭不可能扔下在徐州的公婆丈夫不管,在金陵過了差不多兩個月後,和兄弟姐妹一一辭別,要帶著子女迴徐州了。


    沈今竹獨自住在城外三山門,沈詠蘭驅車來辭行,不僅撲了空,隆恩店的活計還告訴她侄女惹上了人命官司,應天府尹派人捉拿,侄女一早就離開了金陵,衙役們就將侄女的心腹纓絡抓走了!


    如今的應天府尹是誰,妹子沈佩蘭早就告訴她了,這個昔日的枕邊人為何一來就要和自己作對,抓自己親侄女呢?今竹一個女孩子,她能去殺人,而且還是年輕力壯的父子兩個?明明是冤枉的好不好!


    沈詠蘭大怒,新仇加上舊怨,沈詠蘭命車夫往應天府衙門疾馳而去,在曹核他們之前趕到了衙門,遞上名帖,要求見劉大人。


    劉大人穿著官袍匆匆趕來,見前方水榭亭台裏,一個穿著天青色素緞褙子、玄色馬麵裙,頭戴著白色孝髻的女子背對著自己,看著池塘綻放的新荷。


    劉大人一怔,停住了腳步。看芙蓉花的女子感覺到了目光,轉身看去,四目相對,兩人依稀都是舊時的輪廓,就是塵滿麵、鬢微霜,眼神裏舖天蓋地的滄桑。


    沈詠蘭還在孝期,穿戴很是素淨,也不施脂粉,額間和眼瞼都有細紋。劉大人一心忙於公事,生活簡樸,在這個男人普遍都發福的年紀,破天荒的還保持著昔日挺直微瘦的身材,他沒有留鬍鬚,下巴刮的幹幹淨淨,眼袋和黑眼圈顯得很憔悴。這對曾經是恩愛夫妻的男女重逢,頓時百感交集,不知從何說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大人意識到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他是男子,要先開口打破沉默,說道:“你是為了侄女的案子來的吧,此案很複雜,你放心,如果你的侄女確實無辜,我會還她清白。”


    沈詠蘭諷刺一笑,說道:“我嚐盡了天下的山珍海味,就是沒有吃過牢飯,劉大人今天能否完成我這個心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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