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從永定門進城,因一下子來了三個國家的使團,負責外交的鴻臚寺卿、左少卿、右少卿均在永定門城外迎接遠方的客人,或許是父女之間的心有靈犀,官為鴻臚寺右少卿的沈二爺遠遠就認出了騎在白色蒙古馬、一身西洋打扮的少年騎士,就是自己最頭疼、也最懸心的大閨女沈今竹了。


    沈今竹雙麵間諜的身份和來意已經由徐楓通過通政司秘密報給了慶豐帝,慶豐帝下的命令是“陪這個大難不死的丫頭一起玩”,要認得沈今竹的人都佯裝不知,這其中就包括她的親爹沈二爺。


    沈二爺是大才子,南直隸解元,在鴻臚寺當差這些年,又精通好幾個國家的語言,他和暹羅國的白王子殿下談笑風生,根本不用四夷館的翻譯,沈二爺腦子靈活、了解他國語言和風俗,又生的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最適合做外交這一行當了。


    沈今竹是第一次看見親爹當差時的樣子,雖說從小到大她對親爹都很不滿,可此時此刻看見他嫻熟的和白王子殿下聊天拉關係,覺得自己爹爹其實還帥帥噠。


    鴻臚寺擺出了儀仗,一路還有教坊司的人吹打著樂曲,加上四頭白色的大象甩著長鼻子行走在正陽門大街上,街道兩邊都擠滿了人,若不是五城兵馬司的人沿街站成一排維持秩序,恐怕這些圍觀群眾要衝過去摸人家呆萌的大白象去了,這麽多人若一人摸一下,等走完正陽門大街,可憐的大白象恐怕要脫層皮去。


    即使有了大象吸引眼球,夾在使團隊伍中的沈今竹也很出眾,她皮膚白皙、鼻樑高挺、一雙深邃的眸子,眼珠兒如黑曜石般閃耀,翩翩然猶如西洋畫裏的白馬王子,行走在正陽門大街上,酒樓茶肆上時不時有膽子大的女子向她身上投擲鮮花,看得跟在後麵的徐楓心頭火起:聽說北方的姑娘比江南的豪放,果然名不虛傳,連西洋人都不放過!


    偏偏沈今竹也忒能胡鬧了,她笑嘻嘻的在馬上接著樓上扔下來的鮮花,脫下頭上誇張的鴕鳥羽毛寬沿大帽子,迴頭向樓上扔花的姑娘們點頭微笑致意,這時親爹沈二爺才發現大閨女頭上居然還戴著一頂金黃色、並且捲曲的像豬大腸似的假髮!


    西洋的貴族們酷愛戴假髮,已經成為了新的時尚,沈今竹頭頂著披肩炫金色的捲髮,更加顯得雪膚紅唇、帶著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妖媚之色,樓上扔花的姑娘們看見了,膽子大的些的瞪著眼睛癡癡的盯著沈今竹看,膽子小些的趕緊打開一柄倭金扇遮著臉,從扇子fèng裏偷窺馬上英俊的異國少年。


    沈今竹微微笑著,將鮮花插在鬢髮之上,火紅的月季插在炫金色的捲髮之上,強烈的顏色對比,顯得更加奪目了。這一舉動引來了樓上更多飛擲而來的鮮花!一時間沈今竹周圍就像是下了一陣花雨,瞬間被鮮花包圍了。


    沈今竹害怕被各色飛來的月季上的尖刺紮到臉,趕緊戴上寬沿鴕鳥毛帽子遮蔽,那鮮花就紛紛落在帽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弗朗科斯看見沈今竹帽子上的月季山,頓時哈哈大笑,說道:“哦,我的親愛的女兒,如果這是在巴黎社交季,你這樣亮相,恐怕會成為巴黎社交舞會的新寵呢。”


    沈今竹縮了縮脖子,“不要和我提這個梅毒的天堂,我幫你們荷蘭東印度公司和大明談判完畢,就要迴去和家人團聚了,此生不會踏入歐洲半步,去了那麽多的地方,還是在自己國土上過的舒服。”


    弗朗科斯欣賞沈今竹的打扮,可是身後的親爹沈二爺和徐楓卻都被亮瞎了眼。


    奇裝異服、打扮的像妖魔鬼怪似的,還和人家姑娘們調笑,這還是個閨女嘛!沈二爺氣的差點破了功,渾身顫抖,一旁的白王子殿下關切的問道:“沈大人是覺得身體不適嗎?要不您迴馬車休息一會。”


    而徐楓騎在馬上仰首往樓上掃視而去,想用兇狠警告的眼神威懾那些北方豪放女,可惜他的臉和氣質更加符合本國人的審美,姑娘們的目光紛紛從沈今竹頭上轉移到了徐楓身上,徐楓周圍開始下起了一陣鮮花雨,有些姑娘們手裏的鮮花扔完了,就開始投擲果盤裏的水果,春天應季的水果無外乎是青梅和糙莓,徐楓穿著雁翔金甲,戴著頭盔,一身戎裝,並不懼硬生生的青梅,倒是糙莓一碰到金甲就爆開了,紅色的糙莓汁染在雁翔金甲上,頗為滑稽。


    一旁的親兵趕緊舉著盾牌為年輕的徐千戶遮攔蜂擁而至的水果,待會還要穿著這身引著三國使團去見慶豐帝呢,衣冠不整在君前失儀就壞了大事。站在街邊圍觀的京城百姓見了,紛紛互相打聽問道:“這位擲果盈車的少年小將軍是何人?”


    路人說道:“從打出的旗幟來看,這個小將軍姓徐,我姑姑的表姨的鄰居的外甥是鴻臚寺的人,得空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徐楓從此在京城一鳴驚人,成為許多京城閨秀小清新、市井潑辣女的春閨夢裏人,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金陵,以前小霸王的外號變成了“擲果盈車徐八郎”,從軍三年多,奮勇殺倭寇,在“爭貢之役”中立下大功,累積戰功封了千戶,成為金陵浪子迴頭的典範之一——另外一個是奪得金陵武舉第一名解元的曹核。許多年以後,京城的人們或許忘記了三國使團進京時的熱鬧場麵,但是對曾經擲果盈車的少年小將軍記憶猶新。


    “擲果盈車徐八郎”的出現,使得異國風情的沈今竹瞬間失寵,她迴頭看見樓上和夾道的姑娘們紛紛向徐楓身上投擲鮮花和水果,心中莫名有些醋意,她騎在馬上迴過頭去,半是醋意半是玩笑的對著徐楓叫道:“喂!徐小將軍,青果和糙莓砸在身上像是撓癢癢似的,你應該慶幸現在不是夏天,幾十個大西瓜砸過來,盾牌也攔不住啊!”


    還敢提這個,這不都是你引來的!徐楓躲在盾牌裏很窩火,可是姑娘們不是倭寇,他總不能拔出長劍威脅她們不要亂扔東西。但是透過盾牌的fèng隙看見沈今竹下巴微抬、鼻子微皺的模樣,他不禁怔了怔——兩人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彼此都很熟悉對方的表情,沈今竹這個樣子是表示她不高興,和砸西瓜的輕鬆玩笑話很不協調。


    徐楓彎彎繞繞想了想,開始意會到了沈今竹深層次的意思,原來是吃醋了啊!想到這裏,徐楓莫名的高興起來,覺得被青梅糙莓砸一頓也蠻值得的。初戀的感覺就是如此,絕非甜膩似蜜糖,齁甜齁甜的。初戀的味道就是糙莓的酸酸甜甜,再加上青梅的澀,不酸就襯托不出她的甜,而微澀的感覺刺激著味蕾不由自主、不知疲倦的尋覓索取酸甜。


    正陽門的一座三層茶樓處,幕後老闆之一的竹千代正在親手燒水烹茶,招待朋友,這些朋友有些是三年前一起經歷過海寧保衛戰的舊友,有些是後來結識的新朋。分別是外甥章鬆章秀兄妹、剛考完武進士選拔、等待放榜的曹核以及汪祿麒、汪祿麟兄弟,還有在京城國子監讀書的徐柏。


    三年前海寧之戰後,竹千代和章鬆章秀為了躲避國千代手下死士們的追捕和刺殺,幹脆從江南到了京城,都說大隱隱於市,三個流亡到大明的日本國貴族聯手在正陽門大街盤下一個茶樓。而徐柏和母親沈佩蘭來京城看望待產的淑妃娘娘,次年淑妃娘娘生的小公主百歲宴後,沈佩蘭迴到金陵,慶豐帝賜給了小舅子徐柏一個京城國子監蔭監的名額,他一直在國子監讀書交友,隻在去年過年時為了參加吳敏和李魚的婚禮迴去了一趟,婚禮結束後次日,他就和麒麟兄弟一起趕到京城了。


    聽說三國使團進京,他們也都是來正陽門大街看熱鬧的,竹千代的茶樓位置頗佳,他們這些人就都聚在這裏。


    京城的人不認識騎在馬上擲果盈車的小將軍,可他們一眼就瞧出來了,曹核幹脆從三樓窗戶處探出身來,大聲叫嚷著打招唿:“徐楓!小霸王徐楓!快看上來,我是曹核啊!”


    無奈正陽門大街上太吵鬧了,有路人的歡唿聲、大象甩著鼻子嘶叫、教坊司各種樂器吹打,徐楓根本聽不見,眼瞅著就要從樓下經過了,曹核急得跳腳,幹脆拿了一個大柚子砸過去,期望能引起徐楓的注意。


    柚子來勢兇猛,首先進入了走在前麵沈今竹的注意,原本就有些醋意的她心頭頓時火起:京城的姑娘們也太過分了吧!砸青梅和糙莓就罷了,居然扔個柚子來,這是要了徐楓的性命啊!


    沈今竹目光一冷,順手抽出腰間的西洋佩劍,將從空中飛來的柚子腰斬了,化解了一場慘劇,並且抬頭給樓上扔柚子的“熱情北方姑娘”一個警告的眼神,可是剛一抬頭,就像中了孫悟空的定身咒一樣愣在馬背上。


    茶樓上的眾人見了沈今竹的容貌,亦是如此呆在當場。與此同時,行走在後方的瑞佐純一和山田長政順著沈今竹的目光看去,正好和窗口端著紫砂壺的竹千代對視,兩人一起低聲道:“擴列娃(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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