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想委委屈屈寄人籬下在你們沈家嗎?我堂堂一個讀書人,這點骨氣還是有的。我們做個交易吧,你給我一筆足夠安生立命、這輩子吃喝不愁的銀子,我就離開金陵迴到蜀地,再也不踏入烏衣巷半步——誰都知道你們沈家家底厚,十萬兩銀子不算多吧。”


    沈老太太此時腦中一片混亂,根本沒聽清酸秀才在說什麽,但是最後幾句敲詐勒索的話還是聽懂了,“你和以前一樣,還是那麽貪婪無恥,別說十萬兩銀子,我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你從那裏來就滾那裏去,看在三年夫妻情分上,我放你一馬。”


    “呸!誰和你這個老婆子是夫妻!”酸秀才並不知道沈老太太有病,他大聲咒罵道:“你這個老愚婦!老嫉婦!若不是你將我祖父祖母趕出家門,祖父如何會無故失蹤,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祖母被迫給了他人做妾,一輩子委委屈屈不得善終;我父親作為他人養子,過的和奴僕差不多的生活;我千辛萬苦考中了秀才,卻家徒四壁,連赴成都秋闈趕考的費用都是籌借而來,秋闈落榜迴到老家,被催債的人堵在家門口,連鐵鍋菜刀都搶走抵債了。憑什麽都是父親的後代,我的大伯堂兄弟們可以錦衣玉食一輩子,我卻要在貧病中苦捱日子!”


    “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十萬兩銀子的銀票,後日此時就在這裏交給我,否則我就上門投親,好好的鬧一場,讓金陵城看看你這個老嫉婦的嘴臉!”


    沈老太太冷冷說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知道你的貪婪無恥的稟性,等你把十萬銀子揮霍一空,還是會來金陵繼續敲詐勒索我,你還是死心吧,我還是那句話——休想從我這裏拿到一個銅錢!”


    對方的態度如此堅決,酸秀才頓時陷入了絕望,他是將祖屋祖田都賣了,才湊了銀子還清債務,剩下的做了盤纏來金陵城投親的,等於是破釜沉舟,沒想到沈老太太會如此不賢,不僅拒絕認下他這個庶子,而且還不肯給銀子作為補償。


    絕望之下,酸秀才也不知從那裏來的膽子,快步衝過去叫道:“快把銀子給我!你這個老嫉婦!否則我就將此事宣揚出去,看你的子女如何做人!”


    看著酸秀才麵目猙獰的模樣,此時此刻的場景和過去開始融合,沈老太太年紀雖大,因常年打拳鍛鍊身體,行動還是很靈活的,她側身躲避,順手將脖子上佛珠串拿下來,纏在酸秀才脖子上,雙臂交叉,猛地收緊了珠串,勒得酸秀才伸著舌頭,身體直往後打挺,雙手撥拉著像蛇一樣纏著自己脖子的佛珠,雙腿不停的蹬踹著地上的泥土,臉頰呈現豬肝色。


    無論酸秀才如何掙紮,沈老太太的勒著佛珠的雙手依舊紋絲不動,甚至還有繼續收緊的趨勢,她的目光直愣愣的看著酸秀才似曾相識的麵孔,喃喃低聲道:“我不會讓你破壞我的家族、傷害我的孩子們。明明已經殺了你,為何你還會迴來?不過沒關係,我殺了你一次,也能殺你第二次、第三次,哪怕你化身為厲鬼迴來找我索命,我也不怕你!為了家人和孩子們,我可以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何懼你一個厲鬼,嗬嗬。”


    酸秀才的眼神越來越模糊,掙紮也越來越無力,在鬼門關徘徊之時,他迴光返照似的雙手用力拽著脖子上的佛珠串,那穿著小粒佛珠的繩子終於斷了!


    嘩啦啦!佛珠脫落了一地,沈老太太雙手乍然脫力,沒站穩,頓時仰麵倒地,僧帽脫到了一邊,露出一頭蒼白的頭髮,昏迷不醒。


    死裏逃生的酸秀才劫後餘生,捂著火辣辣疼的脖子大口大口唿吸著,看見地上倒地不起的沈老太太,新仇加舊恨,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塊就要往老人花白的頭上砸去!


    就在這裏,刺啦一聲從身後傳來一聲鞭響,一條馬鞭從身後襲來,恰好纏住了他的脖子並往後拖拽,脖子再次被勒,酸秀才不得不棄了石塊,捂著脖子想要將馬鞭扯開——可是這一次,他的對手是沈今竹。


    ……半盞茶之後,酸秀才身體僵直、舌頭都伸到脖子上去了,已然死的透透的了,沈今竹才鬆開了馬鞭,往祖母那邊跑去,其實匕首割喉就能迅速結束戰鬥,但是場麵會太過血腥,不好毀屍滅跡,像在巴達維亞對付惡魔科恩時,她才敢用這個法子。


    沈老太太臉色有些灰敗,後腦蒼白的頭髮幹幹的沒有血跡,應該是沒有撞擊到石塊等尖銳東西,唿吸很平穩,也沒有肢體抽動、口吐白沫等中風的症狀,老人家甚至在沈今竹唿喚祖母時睜開眼睛無意識的看了她幾眼,又像是十分睏倦似的閉上了眼睛。


    月黑風高,放生池附近四顧無人,加上不遠處還躺著一個明顯是暴亡的僵直屍體,沈今竹不敢唿喊救命——祖母的雙手手掌和虎口處有明顯的勒痕呢!這不是告訴別人祖母是殺人兇手嘛!幸虧這鬆樹林低矮,她趕著馬車到了半山腰,隔著老遠就看見放生池邊有兩個黑影在纏鬥,或許是祖孫之間心有靈犀,她趕緊停了馬車往這邊趕來,結果就看見一個老僧模樣的人仰麵倒地,僧帽脫落,一頭白髮散出來,雖說三年沒見,祖母老態更盛當年,可是她還是一眼認出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掛念的祖母。


    怎麽辦?是先將屍體掩埋在此,還是幹脆棄屍荒野?帶著祖母先走?


    棄屍荒野好像不妥當,因為這個酸秀才哪怕是一臉可怖的死相,也和二堂哥沈義然有相似之處呢……


    正思忖著,從四麵八方突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她好像是被人包餃子了,來不及多想了,沈今竹咬牙背著昏迷的祖母就往外沖。


    刷刷刷!四周全是寶劍出鞘的聲音,沈今竹看著流淌著寒光的兵器正是繡春刀的模樣,趕緊叫道:“汪福海汪千戶是我的幹爹,請你們帶我見他。”


    類似“我爸是xx”的話語之所以屢屢出現,是因為這句話真的真的很好用。


    約過了半個時辰,沈今竹就在雞鳴寺裏和闊別三年的幹爹汪福海重逢了。三年前汪福海在臨安長公主府嚴重失職,差點將大皇子置於險境,被降職為千戶,後來海寧城一戰護駕有功,功過相抵,保住了千戶位置,他推薦了心腹錢坤錢千戶為錦衣衛同知。


    錢千戶不負所望,在查廣州市舶司守備太監韋春貪腐走私案和福建官場貪腐走私案中表現優秀,尤其是將韋春的家產全部抄沒出來獻給了慶豐帝,得了皇上親眼,順水推舟封了錢坤為金陵錦衣衛同知。


    這錢坤知恩圖報,對汪福海這位一手招募提拔他的上司照顧有佳,所以汪福海雖然官場失意,日子過的還算逍遙。他一對麒麟兒去年秋闈都考中武舉人,若不是半途殺出曹核這匹黑馬,奪去了南直隸解元的光環,恐怕汪福海的笑容會更燦爛些。


    但是汪福海也知足了,因為他的義子李魚奪得了秋闈解元,人不能太貪心,將文武解元都收入囊中。李魚新婚後並沒有去京城趕考參加春闈,他的目標是連中三元,打算磨練幾年再赴春闈,爭取考個狀元迴來。


    汪福海的一對麒麟兒在李魚婚禮之後就啟程趕往京城參加武進士的選拔,這段時間正好是武進士的考試時候,他和汪夫人幹脆就住在雞鳴寺了,整天燒香誦經求佛祖保佑兩個兒子都能高中。夫妻兩個相信雞鳴寺的佛祖最靈驗,因為六年前他們就是在這裏求佛祖把被擄走的長子還迴來,佛祖果然就把汪祿麒送到他們夫妻身邊了。


    汪福海夫妻來此暫住,錦衣衛當然嚴加保護,六年前的盂蘭盆會慘案太深刻了,雞鳴山山半腰的放生池附近是巡視的重點,那裏鬆樹低矮,沈老太太、酸秀才、沈今竹三人鬧出的動靜不算小,被錦衣衛抓了個現行。


    老實說,汪福海三年前在海寧城血戰之後,也到了懸崖處搜尋沈今竹,覺得活的希望很渺茫,如今看見沈今竹活碰亂跳的迴來了——雖然是帶著一條人命來的,百感交集之時,沈今竹見麵對著幹爹行了跪拜大禮,汪福海不知道開口第一句話該說什麽,隻得扶了她起來,疊聲說道:“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沈今竹瞥了瞥外頭,汪福海看出她所想,冷笑道:“錦衣衛做事你還不放心嘛?保管毀屍滅跡,清理的一絲灰都沒有。”


    或許是宿命,幾十年前沈老太太夫妻一刀結果了前夫,將其毀屍滅跡;幾十年後前夫後人尋來,依舊是酸腐、人品卑劣的秀才,最終被孫女沈今竹勒死,依舊毀屍滅跡,命運在祖孫間輪迴,從始點走到終點,居然都是一樣。


    幹爹辦事,沈今竹是放心的,她隻是擔心昏迷不醒的祖母,看見祖母這個樣子,她有些近鄉情怯,不敢弄醒祖母相認——大夫早就說過,最忌諱大喜大悲,今晚的刺激已經夠了。


    沈老太太的病情早就不是秘密了,汪福海嘆道:“那就先不要相認吧,我把老太太先悄悄送迴去,想辦法提醒你們沈家給老太太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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