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科斯被逗樂了,笑道:“竹小姐,北大年是伊斯蘭教的國家,你在這裏恐怕吃不到烤肘子的,在暹羅國可以吃到炸豬皮。不過你既然對美食如此有興趣,我可以帶著你在北大年品嚐這裏的美味,一年沒來這裏了,我很想念海鮮奶油湯和咖喱蟹。不過此刻我最想吃家裏的奶酪和醃鯡魚,可惜這些東西都不易保存,運不到這裏。”


    真是同在他鄉為異客,每逢美食倍思親。弗朗科斯是個行動派,說做就做,他吩咐手下們先迴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商館,然後帶著幾個僱傭兵和沈今竹去了北大年的酒樓用餐去了。


    沈今竹騎馬行走在北大年的大街上,寬闊的路麵,整齊幹淨的街道,空氣裏飄揚著海洋的味道,在她的故鄉此刻應下著春雪,而這裏恍若初夏,她穿著歐洲正時興的騎士裝:尖頭皮鞋、純白色的天鵝絨緊身褲,下擺遮蓋到大腿的天鵝絨和綢緞拚接而成的上衣,領口和袖口都鑲嵌著精緻的蕾絲花邊,誇張的泡泡衣袖顯得肩膀很寬厚,頭上帶著寬大卷褶邊並插著鴕鳥毛的帽子。


    這身西洋騎士打扮配上沈今竹精緻而神秘的東方麵孔五官,走在大街上很是搶眼,引得不少路人彌足觀看,有幾個在啤酒館外頭喝酒的水手衝著沈今竹打噓哨,被弗朗科斯身邊的僱傭兵警告的眼神嚇得端著啤酒猛灌,不敢抬頭再看。


    北大年的大街小巷就如同港口的國旗一樣,各種人種、膚色、服飾、語言的人們交錯其間,沈今竹甚至看見為數不少的大明麵孔、穿著大明服飾的人,一個掛著大明龍旗的蜀地菜館傳來嗆人的辣椒油和花椒的味道。


    沈今竹的饞蟲和思鄉情一起被這股味道勾住了,她在店門口停下,弗朗科斯猛地搖頭說道:“這個不行,我的腸胃受不了這個味道。”


    門口大明麵孔的店小二聽了,居然用荷蘭語說道:“這位高貴的先生,我們這裏也有咖喱蟹和海鮮湯,有西洋廚師自製的幹酪和麵包。”


    言罷,店小二蹬蹬跑迴大堂,抱著一個竹筐殷勤的遞過去,上頭全是切成片的各種麵包和幹酪,弗朗科斯和僱傭兵們略嚐了嚐,紛紛下馬,這個飯館頗大,而且各種膚色麵孔的人都有,有拿著竹筷吃米飯炒菜的大明人,也有類似弗朗科斯吃著炸魚、麵包、幹酪的歐洲人。沈今竹甚至看見牆角有個寬大的黃花梨羅漢榻,榻上鋪著竹編的涼蓆,涼蓆上跪坐著五個剃著半月頭、穿著綢緞刺繡的單衣、光腿穿著白襪子、佩著鋒利倭刀的日本國武士!除了這五個吃著生魚片的日本武士,還有一個穿著大明玄色道袍,戴著黑色方巾的大明中年男子,這個男子皮膚黝黑,身材魁梧,他並沒有跪坐,而是坐在羅漢榻對麵的黃花梨方凳上,吃著一碗陽春麵。


    這群日本國武士使得沈今竹想起了海寧城三千倭寇登陸時的情形,還有她和兩個倭寇纏鬥,一起摔下懸崖時的瞬間。


    沈今竹的目光不禁帶上了些許仇恨,為首的中年日本國武士覺察到了她的目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舉筷吃著生魚片,而坐在對桌吃麵的大明中年男人的目光在沈今竹和日本武士臉上掃視一圈,輕輕一笑。


    店小二將這行人引到大堂裏麵最大的一個西式長條餐桌坐下。大明樣式的六扇屏風遮攔了沈今竹的視線,她再也看不見日本國武士和大明男人了。


    弗朗科斯和僱傭兵們都點了麵包、幹酪、炸魚、海鮮湯和咖喱蟹。沈今竹則點了包子、火腿酸筍湯、香蘇小螃蟹,原本這些就足夠了,沈今竹發現菜單上居然還有廣氏的烤辱豬!在這個絕大多數信仰伊斯蘭教的地方太難得了,雖然她不好這口,出於好奇還是點了一份烤辱豬。


    等烤辱豬上了桌,沈今竹發現這辱豬已經是用刀片好了,擺在盤子裏一片片呈扇形,和大明常見桌上趴著一個憨態可掬的小豬是不同的,口味差不多,視覺上的衝擊力沒那麽深刻。


    沈今竹隻是略嚐了幾口,弗朗科斯和僱傭兵們幾乎將烤辱豬全都分了。吃到七八分飽,沈今竹停了刀叉,這時店小二給諸人都倒了一杯咖啡,在預備給沈今竹倒咖啡時,看見沈今竹東方麵孔,有些猶豫的問道:“這位先生,您是要咖啡還是茶?我們這裏紅茶、毛尖、西湖龍井都有。”


    “哦?”沈今竹擔心被弗朗科斯摸清了底細,便開始用大明官話說道:“有沒有金陵城牛首山的天闕茶?”


    那店小二一怔,接著也有大明官話迴答:“這個茶出產極少,在金陵城就被高官和富商搶購一空了。本店的碧螺春是不錯的,您要不要換這個試試?”


    沈今竹點點頭。店小二趕緊迴去泡茶,不一會就端著一個青花瓷蓋碗出來了,雙手捧著遞過去,沈今竹接了,雙手接觸的一瞬間,猛然感覺到杯托下麵有一個紙條,店小二朝著沈今竹眨了一下左眼,沈今竹會意,將紙條偷偷捏在手心,借著用帕子擦拭嘴唇的掩飾下,將紙條放進了上衣口袋。


    沈今竹微閉著眼品嚐著碧螺春,好像挺享受的樣子,心裏卻捲起驚濤駭浪:這個店小二是誰?他為何要塞給我一個紙條?得想辦法脫身,看看紙條上寫著什麽,要不要假裝去廁所什麽的……


    正思忖著,隔壁屏風後麵中式大方桌的幾個穿著大明道袍的商人說的一番話引起了沈今竹的注意,一個商人說道:“林道幹娶了北大年的公主,這北大年的國王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將來公主登基做了女王,林道幹就是王夫,北大年以後的國王就都有咱們大明的血統了。”


    另一個商人低聲說道:“等老國王死了,林道幹做王夫還是做國王都不一定呢,林道幹是福建人,原來是信仰媽祖的,現在為了娶北大年公主,都改為信仰伊斯蘭教了,我和你們說啊,林道幹和暹羅國納瑞宣王黑王子殿下是拜把子的兄弟呢!林道幹支持黑王子的復國大業,打敗了緬甸人是立了汗馬功勞的,是黑王子帳下的一員大將。北大年本來就是暹羅國的附屬國,有了一代雄主黑王子殿下的支持,林道幹登上北大年國王之位是早晚的事。”


    商人笑道:“管他林道幹是王夫還是國王,以後北大年的國王有大明血統是肯定的了,對我們的生意都是利好消息啊。”


    林道幹此人沈今竹是知曉的,是東南沿海出了名的海盜和走私海商,當然了,這兩種身份通常是在一起的,但是沈今竹對林道幹並無惡感,因為此人很少搶掠自己人,也從不和倭寇同流合汙,屠殺自己的同胞。他通常和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海外打仗,打劫西方國家的貨船、爭地盤、爭種植園,而在大明還沒開海禁的時候,林道幹因拒絕給兩廣總督、廣州市舶司守備太監韋春,福建靖海侯、陳千戶等人巨額賄賂,而被列入了必殺的海盜名單。


    戲劇性的結果是葡萄牙和西班牙自費出人出力出槍炮,幫助大明水軍圍追堵截林道幹的商隊和戰艦,林道幹的隊伍解散,海外的地盤和種植園被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瓜分殆盡,林道幹本人不知所蹤,都傳說他已經死了,沒想到居然在海外闖出了一片天地,娶了北大年的公主,還可能會做國王!(註:林道幹的經歷是真的,不是舟杜撰,他後來真做了北大年國王,大明罕見的充滿開拓者精神的人物。)


    沈今竹這三年的經歷真是大開眼界了,才覺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井底之蛙,天下偌大,大航海世界的精彩被海禁和夜郎自大、沒有進取心的官員隔絕在外頭,她很不認可弗朗科斯的嗆到般的邏輯和認知,但是在海外三年的經歷、還有今日在北大年的震撼,使得她終於明白了,弗朗科斯很多話雖然聽起來殘酷,但就是事實,大航海的時代來臨了,這些國家都在為自己在這個時代擁有一席之地而努力著,幾乎所有的歐洲國家成立了自己的東印度公司,開拓新的市場、礦山、種植園,國家的經濟和軍事實力將不限於國土的大小,人口的多少。


    正如弗朗科斯所說,他們用大船和槍炮將各個大陸聯合成一個整體,無處不在的僱傭兵組成的軍隊遍布全球,腳下站在的地方原來是個圓球,並非大明所說的天圓地方!


    可是大明類似林道幹這樣的進取心的開拓者被說成是海盜,他打敗了裝備精良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卻被自己國家軍隊圍殲,逃到暹羅國。聽起來很可笑是不是?沈今竹暗想,這林道幹有些像《西遊記》的孫悟空,天庭容不下這個打破成規、離經叛道,不走尋常路的孫悟空,隻有像北大年這樣的花果山能容得下他。


    唉,難道就像祖母以前說的,大明帝國正在緩緩衰落嗎。沈今竹暗自感嘆,隔壁商人又說道:“如今大明總算是重開海禁了,先從漳州的月港開始,我以前去過月港,還真是地如其名,真是隻是彎月一樣的小海港,這兩年不知修建的如何,我看啦,規模肯定不如北大年。”


    另一商人說道:“蚊子腿也是肉啊,隻要開了海禁,朝廷和商人百姓都嚐到了甜頭,以後廣州、上海縣、泉州,甚至天津都會慢慢打開的,咱們做買賣就不用東躲西藏,到處送賄賂了,別的不說,咱們以前誰敢迴家祭祖和家人團聚?就怕被當海盜抓進官府去,去年你我都堂堂正正迴家過年了吧,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一切都做不長久啊!這林道幹以前做的買賣多大?最多的時候手下有三萬人,幾百艘船,富可敵國啊,可是你瞧瞧,如今還不是被逼的背井離鄉,娶了番邦女子為妻,一輩子都不能踏入故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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