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核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父子兩個到了長公主府的邀月台時,已經快到子夜時分了,年幼的大皇子早就入睡,玩了了一整天,又在秦淮河畫舫上有驚無險,一行人都累了,隻有這慶豐帝還有興致賞月,而且非要把眾人都拖出來一起賞。


    夜涼如水,明月當空,邀月台上有個大圓石桌,上頭擺著的果盤茶水早就被石桌上比劍的兩個人踢的七零八落,徐楓正在和慶豐帝比試劍法,一個少年氣盛,劍氣如虹;一個中年渾厚,招招都留有餘地的,剛登上邀月台的曹核很是驚訝,低聲對親爹說道:“舅舅居然有幾分真本事啊!能和這拚命三郎般的小霸王徐楓打成平手,好像還有些讓著他呢。”


    曹銓倒並不驚訝,迴憶起了往事,說道:“皇上是嫡出皇子出身,太後教養很是嚴格,從小文成武略的管教,聞雞起舞,點燈苦讀,很得先帝爺喜歡。我少年時進京考武進士,皇上那時還是皇子,他化名為北直隸的一個武舉人,也參加了春闈,和我分同組,武進士也至少從武舉人中百裏挑一的,他兵法嫻熟,騎she了得,中了前一百名武進士,當時我們一起看榜,歡喜不已,他問我將來要往何處去?我說我出身寒門,沒有門路,做什麽都可以,就是家有老父,暫時不想戍邊,他說他有門路,可以保我留在京城,我瞧過他的履歷,是出身軍籍的一個孤兒,還不如我呢,以為他是喝醉了胡說的,不以為意。”


    “後來兵部安排我進宮做了大皇子的侍衛小頭目,我進宮拜見大皇子,就——就看見他坐在尊位上朝我笑。再後來在宮中巡邏時,看見了——看見了你娘穿著女裝打鞦韆,我才明白,總是跟在他身邊的‘弟弟’,其實是臨安公主。”


    曹核早就聽過臨安長公主講述了爹娘認識的過往,刻薄的補上一句說道:“再後來,娘卻下嫁給了顧三郎,你們明明——為什麽駙馬不是你?”


    提起往事,曹銓眼裏飄過一絲陰霾,“皇室的婚姻不是兩情相悅就可以的。當年先帝爺為你娘挑選駙馬,廣平侯府勢在必得,賄賂了太監和女官,還托人向太後和皇後說好話,還在演武場上作弊,種種原因,我和你娘未能在一起,後來顧三郎戍邊,我和你娘有了你,曾經走漏了風聲,你幾次都差點胎死腹中,我和你娘,還有今上,你娘的親弟弟福親王幾經斡旋保護,才保下你這條小命,那時偏偏先帝駕崩,今上即位,皇位風雨搖擺,四處明刀暗箭,我們都過的甚是艱難。”


    “我知道你心裏怨我們沒能給你名分,使得你成為見不得人的私生子,可是我們真的盡力而為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和你娘為了保住你的性命,將先帝爺賜的落胎藥打翻在地,先帝爺氣得差點當場將你娘掐死、將我活活杖斃,若不是現在的太後、皇上和福親王及時趕到,勸阻了先帝爺,恐怕此時我們一家三口要在九泉之下過中秋了。”


    曹核是第一次聽自己在胎兒時就有如此離奇驚險的經歷,頓時對父母的怨念都消失了,原來生命如此不易。


    曹銓瞧見兒子釋然臉色,心想今天把話說開了,以後就不會作死調皮了吧,正要欣慰一下呢,曹核卻看見在梧桐樹觀戰的沈今竹,她穿著一身月白裙衫、因後腦處有輕微撞傷,頭上纏著一根長長的白綢緞帶,那緞帶在腦後打成蝴蝶結,一直垂到腳踝處,在秋風中輕舞飛揚,她為了看清石桌上徐楓和慶豐帝打鬥的招式,踮起了腳尖,裙角和緞帶一起飛舞,好像小仙女一般乘風歸去似的。


    然後曹銓就看著兒子像一隻西洋哈巴狗一樣跑到人家小姑娘麵前大獻殷勤去了,把自己剛才苦口婆心的一番話當做耳旁風!


    我當年若知道是這麽個見了美女就忘了爹娘的不孝熊孩子,恐怕就不會拚了性命去保他的吧,曹銓暗想,唉,兒女都是債啊。


    且說曹核跑到沈今竹麵前獻媚,沈今竹正專心致誌的看著石桌上的戰況呢,沒有理會他,曹核湊過去低聲說道:“你是不是遺失了一塊有六片葉子的繡紋帕子?那帕子在我爹手裏,我瞧見他看見繡紋臉色很可怕,卻拿話搪塞敷衍我,待會他肯定拿帕子試探你,套你的話,你要小心。”


    曹核兩句話就將親爹賣了,沈今竹沒先到那帕子居然來歷如此古怪,很是意外,“那帕子其實也不是我的——是,嗯,我知道了該怎麽說了,多謝你提醒。”


    如此慎重其事的道謝,曹核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了,抓耳撈腮,不知所措,就在這裏,一個茶壺嗖的一聲朝著曹核直擊而來,正是石桌上打鬥的徐楓瞥見曹核貼過去和沈今竹說話,頓時嫉火中燒,一腳將茶壺踢過去,即將襲到麵門,曹核不顧形象的抱頭蹲下,那茶壺便砸在梧桐樹幹上,摔成碎片。


    而徐楓這一踢茶壺分神,立刻被慶豐帝找到了機會將他手中劍挑落在地,慶豐帝像個孩子似的嗬嗬笑道:“我贏了!”


    看見曹核的狼狽樣子,徐楓輸的心服口服,對著慶豐帝抱拳說道:“姐夫好劍法,我輸了。”


    慶豐帝嘻嘻笑道:“我若再年輕二十年,十招之內就能贏,這些年忙於案牘之事,甚少習武練劍了,弓馬也生疏,不過即使這樣,我前年在宣府出關打韃靼人時,大勝了好幾場,還親手殺了五個韃靼人呢。”


    兩人從石桌上跳下來,臨安長公主忙命人收拾殘局重新開宴,慶豐帝對徐楓一見如故,這小子是唯一個敢動真格和他比劍的人了,慶豐帝說道:“我白龍魚服下江南,你和今竹核桃他們一起陪我玩吧。”


    徐楓巴不得呢!他可不要看見曹核和沈今竹在一起!連忙點頭不迭,說道:“我是願意的,可是我爹爹那裏要找個幌子搪塞他不容易。”


    慶豐帝大包大攬的說道:“放心,我給你爹魏國公下一道密旨,要他不要聲張。”


    添酒迴燈重開宴,皓月當空,沈今竹吃著蛋黃蓮蓉月餅,這慶豐帝真能玩,行酒令,投壺,擊鼓傳花等等遊戲輪番上陣,最後還為老不尊的拉著徐楓、曹核兩個小少年猜拳,不顧曹銓和長公主的勸阻,將他們兩個都灌的趴下了——若不是沈今竹頭上還帶著傷,恐怕也不能倖免。


    慶豐帝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急什麽?反正明日不用上朝,來,再猜。”


    興盡而歸時,月影西斜,聞得雞鳴之聲,慶豐帝在一行人的簇擁下走出了邀月台,往臥房而去,醉醺醺的說道:“你們知道嗎,以前我像核桃這麽大的時候,無論寒暑,雞鳴時就被母後宮裏的嬤嬤叫醒了,習文練武,連過年都是如此,唉,真是無趣啊,我那時總是希望自己不要出身帝王家,活的太累了,托生在世家做個整日飛鷹鬥狗的紈絝子弟該多好啊。”


    又拍著曹核的肩膀說道:“核桃啊核桃,你現在過的就是舅舅當年最艷羨的生活!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舅舅不會虧待你的,等你長大了,給你爹爹封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嗬嗬,你就是一輩子不爭氣,也能過上好日子。”


    當著沈今竹和徐楓說這樣的話,曹核的身世就暴露了吧,臨安長公主和曹銓相視一眼,幸好這兩個孩子都是聰明的,都是一幅置若罔聞的模樣,隻是皇上啊,您這樣教育自己的外甥真的沒問題嗎?


    曹核被灌了一肚子酒,此刻被慶豐帝這樣用力拍著,終於忍受不住,哇呀呀吐了一地,曹銓和臨安長公主心疼兒子,上前噓寒問暖。


    徐楓踉蹌著走路,見曹核倒黴,他就開心了。因慶豐帝就住在長公主府,所以陪伴他的徐楓今晚也宿在這裏。


    曹銓抱著酒醉的兒子迴到曹府,下人找備下醒酒湯藥,曹銓親自餵進去,外頭一個錦衣衛小旗來報,說接到城外莫愁湖別院的飛鴿傳書,他的大哥曹大爺晚上將自己溺在洗腳水裏死去了,此時是因遺貴井的餘氏而起,問要不要將餘氏和女兒們捉來問話。


    多事之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曹銓擱下藥盞,拿著帕子給兒子擦去嘴角的殘渣,平心而論,他和同父異母的大哥並不親密,從記事起,大哥就看不起自己和平民出身的母親,叫他一聲弟弟都很勉強,他也不喜歡大哥,隻是礙於父親的麵子,兩人以兄弟相稱罷了。


    大哥抱著奪迴爵位的幻想屢屢生事,禍害無辜,甚至還想把曹核卷進漩渦中去,眼看著慶豐帝即將白龍魚服下江南,大哥還在金陵城製造混亂,曹銓忍無可忍,出手剪去大哥的黨羽,並將其軟禁在莫愁湖別院裏。


    居然這樣死去了麽?到底有多麽生無可戀,才會用淹死在洗腳水裏這種法子啊。曹銓輕嘆一聲,說道:“火葬,將骨灰送到雞鳴寺誦經超度,等得空,我將骨灰送到祖墳安葬。遺貴井餘氏那邊繼續盯著,不要輕舉妄動,如有任何異樣的行為,趕緊報給我知道。餘家若要離開金陵城,不要攔著,讓她們走,一路跟蹤,找出落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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