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地方比較偏僻的原因,這茶攤外頭空無一人,並沒有客人,也有跑堂的夥計,無人應答。王千戶覺得有些不對頭,想拍馬從旁邊樹林裏繞路過去,就在這時,走出來一個一看就是練家子的青年人,對著他拱手施禮,說道:“是王千戶嗎?我家大人請你過去敘話。”


    王千戶心生警惕,問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官,你家大人是誰?”


    那青年人一笑,說道:“王千戶進門就知曉了。”


    王千戶有些猶豫,這時青年人掏出一個腰牌舉起來,“快點吧,不要讓大人久等。”


    借著十五的明月,王千戶瞪大眼睛看清了腰牌上的標記,嚇得趕緊從馬背上滾下來,連連說道:“讓大人等了我那麽久,真是對不住,對不住啊。”


    青年人笑道:“不約而來,王萬戶不要怪罪才是。”


    王千戶扇風似的搖頭說道:“豈敢豈敢,大人要見標下,是標下的榮幸。”


    王千戶進了茶鋪的茅舍,這茅舍後院養著一群雞鴨,一個身形削瘦的人正饒有興致的給這一群雞鴨餵食,一把把的撒著手裏的摻著麩皮的癟穀子,嘴裏還發出咕咕咕的唿喚聲,那群雞便圍著那人身邊搶食。


    青年人說道:“大人,王千戶帶到了。”


    那人微微頷首,表示聽見了,依舊做著餵食的動作的和聲音,青年人退下,王千戶顧不得地上雞糞味難聞,趕緊跪地行禮道:“標下見過大人。”


    那人將葫蘆瓢裏頭的癟穀子全部餵完了,才一擺手,說道:“起來吧,我們進去喝杯茶。”


    王千戶趕緊抓起葫蘆瓢,舀了一瓢水彎腰說道:“大人,讓標下伺候您洗手吧。”


    那人洗了手,拿帕子擦了擦,笑道:“瞧你也是個機靈的,你是世襲的錦衣衛千戶,在北鎮撫司當差也有十幾年了吧,怎麽還是坐在總旗的位置上?”


    王千戶麵紅耳赤說道:“標下無能,立功太少,升就慢了,唉,真是對不起祖宗為標下掙的這世襲千戶俸祿啊。”


    那人喝著茶,笑道:“你無能?我看你挺有本事的嘛,這些年接了不少私活,打著北鎮撫司查案的名頭,幫人送禮打點關係、查案平訴訟,位置升的不快,銀子卻撈了不少吧?”


    王千戶嚇得滿頭大汗,那裏敢和那人平起平坐喝茶,跪地說道:“標下沒多少本事,接的私活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賺著辛苦錢補貼家用而已,京城裏頭柴米貴,標下的家至今都還在大興縣城,不敢搬到京城住。”


    “無關緊要的小事?”那人問道:“都是些什麽事啊?”


    這世上的事,恐怕就沒有能瞞過這位大人的了。王千戶不敢隱瞞半分,急忙說道:“標下是世襲錦衣衛千戶,對京城是熟門熟路,幫人送禮打通關節,幫錢莊給家境普通的小京官放些債、收債,有時候還幫人暗地裏查事情,尋人什麽的。”


    “尋人?”那人問道:“找一個人多少銀子?”


    王千戶忙說道:“那要看找的是什麽人,好不好找,時間隔多久了,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看對方家底厚不厚實,肯不肯出錢。少則一百兩,多則上千兩。遇到那種家底厚、又不願意聲張的,盡可以獅子大開口的要銀子,要的少了對方還不放心呢,我越是敢要銀子,對方就越相信我。”


    “哦,原來還有這個門道。”那人站起來,負手看著滿院子找蟲子啄螞蚱的蘆花雞,說道:“舉個例子,說說你要價最高的一筆尋人買賣。”


    像大人這種身居高位的人,如何對我那點小買賣感興趣?王千戶心裏滿是疑問,但也半分都不敢隱瞞,說道:“標下做的最大一筆尋人買賣,得了六千兩銀子。對方是南都金陵城沈家大房大少奶奶的心腹陪房,叫做管彤,這管彤打理著沈家大房在北方的店鋪房屋,每年秋還要去東北收地租,有的是銀子,沈家以前是鹽商,後來做了海商,都是賺大錢的買賣。”


    “三年前他請我尋一個人,是沈家大少奶奶的同鄉,山東高密人,也是高密名門望族子弟,家裏叔叔做過二品高官,可惜後來被政敵趕下台,還被抄家誅族,嫡親一族少年以上的男子全部被砍頭,幼童和女子被罰沒成官奴,那人好像是改了戶籍上的年紀,倖免遇難,也成了官奴,輾轉到了京城,然後再無消息。”


    “像這種已婚婦人暗地裏尋找同鄉的,一般都是舊情人。”王千戶目光狡黠的說道:“有錢,又不願意聲張,所以可以盡量往高出喊價,對方一般不敢還價,標下要了六千兩銀子,那管彤也是被嚇著了,說迴去寫信問問少奶奶,過了兩月,管彤拿著銀票找上標下,當時標下還後悔要少了,說不定喊一萬兩都能達成。”


    那人依舊負手看著院裏小雞吃米,問道:“官奴身份卑微,任人宰割,尋常人家的女子一旦被罰沒成官奴,為了全貞潔,當家主母帶著全部女眷服毒自盡比比皆是,即使男童能活下來幾個,有幸活到現在,也是早生華髮,京城諾大,茫茫人海,你當真有把握找到?”


    王千戶說道:“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即使希望渺茫,也要慢慢盡力而為的找,實在找不到,也好給人交代,不然毀了招牌,以後就無人敢上門求辦事了。標下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家的生活都靠標下一人的收入,不敢拿錢不辦事的。”


    “看不出,你還是個老實人嘛。”那人笑道:“這三年你是怎麽查的,查出什麽來了?”


    王千戶說道:“標下在北鎮撫司有差事,忙的時候就顧不上私活了,隻有閑暇時去翻一翻以前的檔案文書,或者尋訪當年押解官奴的差役們喝喝酒,問問當年事。最近幾日還真找出了頭緒,一個老差役居然還記得那個少年,說出來的,生的好,會識文斷字,平日沉默寡言,不太說話,但是性格極其倔強,都是官奴了,還不得任人擺布不是?五城兵馬司有位副指揮使好男風,喜歡玩兔兒爺,瞧上那個少年了,要他陪著去西山郊外打獵遊玩——您也知道,打獵什麽的,都是幌子,無非就是想認他做契弟,養著做個男妾罷了。”


    “一般官奴有這等貴人看中,早就把自己洗幹淨自薦枕席了,反正是男子,陪著睡幾晚,伺候的貴人舒服了,以後包做外室,離了牢籠,還不是照樣過著唿奴喚婢的好日子,甚至找人打通關係,脫了奴婢從良都有可能呢。可惜了,那少年太倔,不肯從,被貴人扔了些銀子買下來,強行綁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迴來……”


    這王千戶便沿著這條線索順藤摸瓜,查戶部的文書,找到了當年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一共有四個副指揮使,王千戶一個接著一個的找,兩個已經亡故,一個垂垂老矣在通州頤養天年,居那位通州的老人說,好男風的那個十年前犯了事,秋後問斬,家產被抄,兒孫皆被流放到東北黑土地種地去了。


    他念在以前同朝為官的情分上,一直想拉拔一下故人的後人,三年前冬天大皇子出生,舉國同慶,慶豐帝大赦天下,他尋了機會,出了銀子將流放在東北的後人接了迴來,安排在通州田莊裏種地為生。王千戶尋訪到了後人,從他們那裏得知那高密少年被強綁迴去後,受盡了侮辱折磨,隻剩下半條命了,被教坊司的主簿帶走,從此杳無音訊。


    王千戶找到了已經告老辭官的教坊司主薄,主薄對那位被打的奄奄一息,卻堅決不從的高密少年印象很是深刻,不過帶到教坊司後此人被帶到了那裏卻記不清楚了,但是教坊司裏都有官奴的記錄檔案,某人何時來,何時去,去了那裏,誰人交接的,都記得清清楚楚,一查就知。


    “標下是上個月才找到了教坊司的主薄,後來一直忙著差事,就沒來得及去教坊司。”王千戶說道:“等過了中秋節,標下去教坊司查一查。大人若有興趣,可以一道去。”


    那人沉默良久,負手轉身,說道:“不用去教坊司了,你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王千戶一愣,他是世襲錦衣衛千戶,從小跟著父親耳濡目染,深知各種規矩,此刻大人對他挑明了身份,這就意味著,他可能永遠都無法和家人過中秋了,王千戶本能的想要逃跑,可是方才引他來此的青年正端著一柄燧發槍守在門口!


    王千戶的手按照繡春刀上,那人突然說道:“你和夫人成親十八年,隻有一子存活,今年才八歲,你夫人是教書先生的女兒,很是溫柔賢惠,你母親待她如親生女兒般,不錯啊,這婆媳和睦的人家不多,可見你母親和夫人都是和氣善良好脾氣的人。”


    “你——”王千戶放棄了抵抗,雙手從繡春刀上移開,跪地哭道:“求大人放過標下的妻兒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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