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心又開始動搖,沈今竹不好對著奮筆疾書的峨嵋打退堂鼓,說道:“道士畫符我知道,可這金剛經管驅鬼的事情嗎?”


    峨嵋說道:“金剛經是有無限金剛不壞之誌,能規範萬靈,鬼也是靈物,驅鬼,可不就是把鬼送到它該去的地方麽?”


    有道理啊!沈今竹剛放下心來,豈料峨嵋又說道:“管不管用的,反正已經寫到第六品了,不抄完太可惜了。”


    沈今竹信心頓時跌倒穀底,峨嵋又說:“寫完金剛經,我再寫十小咒,這裏頭往生咒和藥師灌頂真言你臨時抱佛腳先記住,遇到鬼魅之事反覆誦讀,管大用的——這是我聽香客們說的,我自己沒試過,今天晚上我們一起試試看是不是真管用。”


    沈今竹的信心上上下下已經被nuè的體無完膚了,木然點頭道:“好吧,聽你的。”


    書房的燈亮的有些晚,金釵和冰糖進來催過兩次要睡覺了,原本流蘇也在的,但是下午齊家突然來人,說哥兒有些發燒,流蘇心急如焚,隻得先迴家了。


    抄完金剛經,又寫完十小咒,一碟子硃砂剛好用完,金釵和冰糖都不識字,不知道小主子和峨嵋嘀嘀咕咕說些什麽,纓絡是識的幾個字的,暗中猜出沈今竹想要做什麽,但是懼於沈今竹的“威脅”,她不敢多言,橫豎今晚是她當值,睡的警醒些便是。四夫人不也說表小姐是被夢魘住了麽,想必抄抄經書,心裏有了安慰,晚上就不做夢了呢。紫霞玉碎太湖石之事,她想想也是怕的,請柳嫂子幫忙求了一道平安符,心下就踏實了許多。以己度人,表小姐可能亦是如此。


    入夜,金釵和冰糖睡在西次間,纓絡當值睡耳房,峨嵋和沈今竹同塌而眠,入睡前,沈今竹反覆默誦往生咒和藥師灌頂真言,峨嵋翻了個身,說道:“睡吧,不早了,這咒說錯幾個字應該不打緊的。”


    沈今竹已經沒有追問“應該”是什麽意思的想法了,她卯足了勁驅鬼,邀請的唯一幫手峨嵋卻輕鬆的就像是去吃夜宵。天啊,那日我拿桂花糕便輕鬆的引她破了戒,就應該知道這個峨嵋不是那麽靠譜的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懷著這樣的怨念入睡,沈今竹的夢境更加光怪離奇:無臉鬼再次憑空出現,她和峨嵋迎戰,將那硃砂抄寫的經文一股腦扔向無臉鬼,信箋翻飛,無臉鬼卻安然無恙,慘白的手遞上一塊桂花糕,那嵋摸著光頭,看看自己,又看看桂花糕,伸手接過桂花糕吃起來,肥白的下巴沾滿了糖霜,袖手旁觀,任憑那無臉鬼恐嚇自己,一張鬼臉似乎要貼在自己臉上!


    啊!沈今竹從夢中嚇醒,挺直坐起來,一摸枕邊已空,峨嵋呢?沈今竹掀開紗帳,一隻腳剛邁出出去,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僵在床上:月光澄明,那個熟悉的無臉鬼在臥房裏如一根羽毛般飄蕩,依舊是慘白如雞蛋般平滑的臉,齊膝長發和素白的衣裙在空中飄蕩,像是隻有頭顱沒有身體的怪胎,細長的胳膊如樹枝般僵硬,峨嵋站在臥房中間,左手持著冬青釉蒜頭瓶,右手拿著楊柳枝,蘸著蒜頭瓶的水向著無臉鬼撒去,嘴裏還低聲念著往生咒:“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月光下,峨嵋麵容平靜柔和,目光清明,無懼無臉鬼的猙獰,揮舞著楊柳枝不停的向鬼魅撒著露水,那一瞬間,沈今竹突然覺得峨嵋像是罩著光環的觀世音菩薩,手上普通的冬青釉蒜頭瓶也變成了貴重的羊脂玉淨瓶,原來自己還是看錯了峨嵋,峨嵋是那種做的比說的多的好人啊,世上多是說的做的好聽的人(包括她自己),真是太罕見了。


    峨嵋的義舉立刻點燃了沈今竹的小宇宙,她右手向枕邊伸去,想去拿硃砂抄寫的佛經助陣,又摸了個空,看見地下散落的信箋,沈今竹恍然大悟:原來峨嵋早就被無臉鬼驚醒了,先拋了佛經不起作用,才下床用楊枝甘露驅鬼。


    這時無臉鬼已經停在空中,伸出枯枝般的手,寬大的素白袍袖幾乎將小峨嵋淹沒了,沈今竹心中大急:往生咒和楊枝甘露都不管用啊,怎麽辦?昨晚的匕首已經被姑姑沒收了,我手無寸鐵啊。


    再怎麽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無臉鬼把峨嵋帶走!


    沈今竹將心一橫,光著腳跳下床,隨手抓住床邊案幾上一個小瓷瓶往無臉鬼頭上砸去,乒的一聲,瓷瓶碎裂,一種嗆人口鼻的米分末噴出來,沈今竹隔著好幾步遠都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困在無臉鬼手臂中的峨嵋更是嗆的眼淚鼻涕橫流,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瓷瓶便是纓絡臨睡前交給沈今竹的,沈今竹那時隻是心血來cháo隨口一說,並沒有真打算糊無臉鬼一臉,以牙還牙,去啃無臉鬼的臉。沒想到纓絡當了真,巴巴的去了大廚房找柳嫂子要了一瓷瓶,睡前交給沈今竹邀功,沈今竹幾乎忘了此事,將瓷瓶隨手擱在案幾上,沒想到情急之時居然用上了。


    但是那糊了一臉胡椒米分的無臉鬼為什麽沒有動靜?也是,沒有鼻子嘴巴,怎麽打噴嚏?不對,這不是走神的時候,峨嵋還被無臉鬼抓著呢。


    沒有兵器,隻能肉搏了,沈今竹鼓起勇氣,決定用她身上最鋒利最堅硬的武器對無臉鬼發起攻擊——牙齒。


    嗷嗚!沈今竹撲過去對著滿是胡椒米分的無臉鬼撕咬過去!


    撕!硬生生從無臉鬼臉上撕下一張皮來!這皮糊滿了胡椒米分,沈今竹隻覺得嘴裏又麻又嗆,冰涼的皮刺激的口腔噁心透頂,趕緊呸呸吐掉,咬臉的時候,自己的臉完全貼著無臉鬼,鼻子再次吸入大量胡椒米分,眼睛也沾上了,頓時噴嚏不斷,眼淚和鼻涕齊流,視線模糊,恍恍惚惚中,這被咬了一塊皮的無臉鬼嗖的一聲往屋頂藻井直升上去,然後消失不見。


    不過沈今竹很清楚的聽見從藻井處傳來一聲很清晰的“阿嚏!”


    沈今竹和峨嵋執手相看淚眼,一起說道:“鬼也會打噴嚏?”


    沈今竹視線模糊,胡椒米分刺激的眼睛火辣辣疼,她強忍著疼痛,將峨嵋拉到擱著冰塊的青花大缸處,用冰水洗臉,此時已經過了子夜,一缸冰化開了大半,正好洗臉用,冰水洗去胡椒米分,也緩解了痛感,視線才慢慢清晰起來。


    “恐怕是有人故意搗鬼。”沈今竹撿起地上沾著胡椒米分和口水的皮,正反兩邊都摸了摸,嗅了嗅,說道:“鬼會用漿糊塗在皮上,給自己沾上嗎?”


    峨嵋接過這神秘來路的皮,照著摸摸嗅嗅,甚至用舌頭舔舔,嚐一嚐,“嗯,確實是漿糊的味道呢。這就怪了,如果這鬼是人假扮的,為什麽它隻有頭顱和手臂,沒有身體呢?剛才它抱著我的時候,我摸了個空,裏麵隻有衣服,沒有軀幹。”


    “這個嘛。”沈今竹托腮苦想,突然一拍腦袋,“對了!你有沒有看過布袋木偶戲?這種傀儡戲都是人牽著繩子控製著,木偶隻有頭、手掌和腳,軀幹和四肢都是用布fèng起來的。剛才那個無臉鬼,動作和樣子和布袋木偶戲幾乎一模一樣啊,就是沒有腳,還多出一雙胳膊,樣子比戲台上的木偶大許多,和真人一般個頭而已。”


    峨嵋一怔,點頭道:“在廟會上看過的,咦,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像呢,不過廟會上的木偶布袋戲是背後有人掌控,我記得這無臉鬼背後沒有人的。”


    沈今竹看著屋頂的藻井,說道:“是提線木偶吧。我記得最後,那個無臉鬼嗖的飛上去了,直挺挺的,很像是有人在上麵拉動似的。”


    峨嵋也看著屋頂藻井,七月十三月光雖明亮,但是也無法看清藻井的花紋,灰糊糊的一片,“你是說有人在房頂操縱無臉鬼木偶?可是這屋子的房梁被藻井蓋住了,屋頂和房梁都是沒法藏人的。”


    沈今竹則摸了摸脖子,說道:“如果是真木偶,樹枝做的胳膊怎麽會那麽有力氣?第一天晚上還掐我脖子,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臥房門被打開了,金釵和冰糖提著燈籠進來,剛邁進門,就被胡椒米分的氣息嗆的打噴嚏,冰糖拿著帕子捂著口鼻,將窗戶全部打開,而金釵見沈今竹無妨,便跑到隔壁耳房裏,叫醒值夜的纓絡,訓斥道:“叫你夜間睡的警醒些!你倒好,我們睡在西次間都能聽到動靜,你還這裏挺屍!你是不是想被趕出去,做第二個紫霞!”


    纓絡頭暈腦脹,睡眼迷離,渾然不知發生何事,驚慌失措的跑到臥房,照例被嗆的打噴嚏,三個噴嚏下去,腦子倒是清醒了。看著滿地的硃砂經書,破碎的瓷瓶,幾乎是無處不在的胡椒米分,心道不好!不管這裏出了什麽事情,這胡椒米分都是我弄來的,而且這麽大動靜都沒醒,是我的失職,這——這該如何是好?齊三家的剛離開一晚,就出了這麽大事,她會不會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我也趕出園子?不!我不能出去,我若是被趕出去,紫霞就是我的下場!


    沈今竹對峨嵋使了個眼色,站起來說道:“各位姐姐,都是我的錯,吵了你們休息,我晚上把胡椒瓶放在案上的經書上,晚上起夜,不小心撞倒了案幾,上麵的經書和胡椒都撒了一地,連峨嵋都被嗆醒了,我們用冰水洗了臉,已經無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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