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媒婆說媒這麽多年,什麽釘子沒碰過,什麽冷板凳沒坐過,她道了謝,坐在小杌子上,明知故問道:“不知大少奶奶喚老身來有何事?”


    “何事?”王氏看著鳳仙花染的指甲,“一筆發財的好事,祝媒婆沒有興趣麽。”


    祝媒婆雙目精光一閃,低聲道:“大少奶奶是說今日去清點嫁妝,我們——”


    “什麽我們你們?”王氏輕彈指甲,慢悠悠說道:“我說什麽了?”


    祝媒婆心領神會連連擺手:“沒有,大少奶奶什麽也沒說。”


    第4章一手放水一手點火,耍手段密謀得橫財


    南京城北金吾衛後巷,大喜之日時的喧囂已經歸於平靜,白夫人用罷午飯,欲出門散步消消食,看見白赤赤的日頭又沒了心思。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叫了管家來,“少爺成親已有三日,把屋裏屋外那些大紅的物事都收起來吧,大熱的天看著就覺得熱,還有少爺床上的百子千孫帳太厚重了,換成他平日裏用的青紗帳吧,那個涼快。”


    房子是沈家租的,管家是沈韻竹的陪房,他內心還是認沈韻竹為主,聽了白夫人的吩咐,他暗暗覺得太過分了,新婚張燈結彩就圖個喜慶,那裏礙眼了?掛百子千孫帳還不是考慮為白家的子嗣作想,再說晚上臥房是用冰的,那裏會熱到姑爺!


    想歸想,周嬤嬤臨行前有吩咐,少不得要順從白夫人的意思,先照著做。管家諾諾稱是,退下辦事,白夫人心中大快——房子是你租的,人是你帶過來的又如何?白家當家做主的女主人是我!


    白夫人迴到臥房,將枕頭下看了無數遍的信件展開,信是五個月前她現在的幹閨女、以前的大兒媳寫來的,說她跟隨外放做官的丈夫到了成都,以前的信件輾轉大半年才收到,得知灝兒定親的消息,她很震驚,覺得有些門不當戶不對,沈家祖上是經商的,如今靠兒子功名以及女兒們的聯姻家世富貴了,但畢竟沒有書香底蘊,這樣人家出來的女孩子肯定不夠溫柔和順,小心家裏被暴發戶媳婦把持住了。又說灝兒實在不宜此時定親,他的才華比起他去世的大哥不差什麽,今年秋闈中舉有望,到時候說親的人家肯定比沈家好,唉,如今木已成舟,說什麽都晚了雲雲。


    白夫人心裏百感交集,小兒子灝兒是遺腹子,沒見過父親,這大兒媳在小兒子才三歲的時候嫁到白家,那時她寡婦當家,整天忙裏忙外,大兒媳和小兒子名義上叔嫂,其實更像母子,小兒子衣食住行是她一手打理、連讀書都是她啟蒙的,白夫人總覺得小兒子對大兒媳比對自己還親,而同時大兒媳也越發能耐,若不是後來大兒子去世,家裏以後當家做主的肯定就是她了。


    大兒媳也成了寡婦,白夫人一來是為了自己賢德名聲,二來實在看不慣小兒子對大兒媳言聽計從,對自己這親娘反而敬而遠之,所以忍痛割肉把自己的嫁妝田拿出一半來,尋了媒人將她發嫁了,沒曾想大兒媳改嫁走了狗屎運,屢試不第的丈夫金榜題名,仕途也順風順水,夫貴妻榮成了誥命夫人,為報恩認白夫人為幹娘,得了知恩圖報的名聲又得了榮華富貴的實惠,同樣都是寡婦——唉真是人命由天啊。


    白夫人不喜幹閨女對自己定的親事指手畫腳,但內心也承認她說的有道理,暗恨自己當時剛從蘇州老家出來沒見過多少世麵,被沈家一時富貴迷了心竅,糊裏糊塗點了頭,覆水難收。


    那時白夫人就盤算著先把沈韻竹娶進門,關門過日子,立好規矩慢慢磨她的性子,可不能像以前的大兒媳那樣得了闔家的心,大兒子愛若珍寶,兩口子好的蜜裏調油,她這個婆婆水潑不進,辛辛苦苦拉扯大兒子,到頭來這個兒子是給別人養的。小兒子敬重,對大嫂言聽計從,大兒媳腰杆比她這個婆婆還硬,觸犯她一家之主的權威。


    前車之鑑,不能重蹈覆轍,控製欲爆棚的白夫人決定一手抓兒子,一手坐穩一家之主的位置,兩手都要硬,兒媳婦隻是傳宗接代的工具,誰會在意一個工具的想法。


    午覺醒來,酷熱稍褪,白夫人命人采了荷葉來,打算親手給小兒子做個粉蒸肉,碾碎了兩塊玫瑰腐辱加進醃肉的醬汁,這是她偷學大兒媳婦的獨門秘方,每每吃到這盤菜,小兒子都恨不得把盛肉的荷葉都舔一遍。


    望眼欲穿,白夫人沒等到小兒子,沈家倒是來了一大撥人,為首的是沈大少奶奶的陪房,沈府後院大管家管嬤嬤,祝媒婆在一旁陪著笑,管家預感有異,親自迎上來,請坐上茶不迭,管嬤嬤默默喝喝完一盞茶,待會少不得要打一場口水官司。


    跟著陳嬤嬤來的沈家下人坐在外頭卷棚下乘涼,個個喝著綠豆湯,沒有人說話。白夫人從蘇州老家帶來的幾個世仆覺得頗為詭異,便報與白夫人聽了,白夫人說道:“一定是那小蹄子迴娘家倒苦水,娘家派人過來撐腰了。”世仆遲疑道:“若是要撐腰的,要麽是大嫂,要麽是小舅子,來個後院大管家是什麽意思?”


    “怕撐腰不成撕破臉,那小蹄子進退兩難,以後沒好日子過唄。”白夫人笑道:“沈家定是覺得派個管家來,談的好萬事大吉,談不攏可以推脫說是下人不會說話,好收場嘛。”


    “夫人英明。”


    約半個時辰,外頭快馬來報與管嬤嬤,說應天府衙門已接了和離文書,判離了。管嬤嬤等的就是這個消息,她將青花茶盅往案上重重一擱,對目瞪口呆的管家說道:“把人安排一下,守住前後門,看好各房的物件箱籠。這房子是咱們沈家租的,今天就把白家掃地出門。”


    這一下動靜可不小,白夫人驀地看見許多陌生麵孔分散到各個房間收拾東西,登記照冊,連自己的臥房都不例外,驚唿道:“青天白日的,你們安敢擅闖民宅?!”


    “白夫人,我們家小姐已經和您兒子和離了,這房子是我們沈家租的,從此女嫁男娶各不相幹。”管嬤嬤皮笑肉不笑說道:“麻煩您請起來說話,您躺著的貴妃榻是我們小姐的陪嫁,我要查看有沒有毀損,記在帳上的。”


    白夫人一愣,兩個婆子上去將她從貴妃榻上拉開,掀開褥子細細檢查一番,點點頭。管嬤嬤說道:“紫檀梅花錦地貴妃榻一張。”一旁等候的帳房筆如走龍般記下。


    “豈有此理!”白夫人氣得渾身發抖,順手抓起案上的茶盅摔在地上。


    祝媒婆忙拉著白夫人的手勸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呢,萬事好商量,莫要動氣。”


    白夫人厭惡的拍開祝媒婆,“你少來這裏裝好人!三姑六婆,有幾個是好東西!你也配說君子?!敢情是怕我向你討迴謝媒錢吧?你放心,我才懶得討要,那十兩銀子就當給你做棺材本了!”


    祝媒婆早就歷練出了唾麵自幹的本領,她賠笑道:“我不配說君子,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小人謝過您給的棺材本,白灝和沈小姐的親事是小人做的媒,小人希望你們好聚好散,莫要鬥氣了。”


    “啊也!”管嬤嬤心痛的撿起一個碎片,對著夕陽嘆道:“是官窯梅花三弄甜白瓷,小姐陪嫁裏最貴重的一套茶具,自己捨不得用,孝敬給您使,您不知珍惜,隨手就砸了,哎喲喲,碎了一個,這一套茶具就廢了,先記下,以後找白家怎麽描賠,還要迴去請大少奶奶示下。”


    白夫人怒火更炙,卻再也不敢亂摔東西,厲聲道:“刁奴休得欺我!我兒成親三日,新婚燕爾,夫唱婦隨,如何會和離?刁奴乘我兒和兒媳去嶽父歸寧,假傳消息謀奪我白家家產,管家!還不快去順天府報官!”


    這老婦果然難纏,不見棺材不落淚,管嬤嬤說道:“白夫人盡管去報官,我們一大撥人在這裏清點嫁妝,您也知道,除了這屋子裏的家具等大傢夥式,還有六十四抬手插不進的嫁妝,一時半會這事也做不完,跑不了的。”


    “不過呢,沈白兩家畢竟做過兒女親家,您可別怪我沒有提醒您,順天府衙門有您兒子親手寫的和離文書,黑字白字的,我們少不了反訴你們白家誣告,加上謀奪我家小姐的嫁妝,這個罪名可不小,真要去打官司,貴公子去秋闈的資格有沒有還兩說呢。”


    祝媒婆連連點頭道:“白夫人,事已至此,可別鬧大了,您兒子確實寫了和離文書,我這個媒人做見證也簽字畫押了,不信您瞧,我手指甲fèng裏還有紅印泥呢。”


    秀才犯了罪,是要被取消秋闈資格的,白夫人忌憚兒子的前程,沒有再提報官的事。隻是兒子還沒迴來,即使祝媒婆指天發誓是真和離了,她也不敢確定,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八九成是真的,還是幹閨女說的對,沈家商戶出身,行事粗魯不懂規矩、不知廉恥——若真是那書香世家嫁閨女,別說隻是立規矩,縱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沒有像沈家這樣成親三天就和離的啊!何況自己不過是稍微言語敲打了一下新媳婦,沒把她怎麽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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