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韻竹不以為然道:“奶娘這話理太偏,且不說白灝前途未卜,還不是一顆大樹呢,即便將來成了大樹,難道就我一個人獨占乘涼吃果子了?她是我婆婆,有蔭涼肯定是她先躲著,有果子我也讓她先吃著。”


    周嬤嬤見沈韻竹的語氣不像剛才那樣決絕了,心裏稍放鬆了些,為了緩和氣氛,她半開玩笑似的說道:“這個道理白夫人肯定知道的,隻是一時糊塗罷了。今年春天南京禮部的左侍郎崔大人嫁女,那崔小姐是家中獨女,從小就寶貝的不行,新郎官來迎親,崔大人捨不得女兒呀,居然把騎在白馬上的新郎拉下來了,新郎差點摔成跛子,好容易等來新娘上花轎,這崔大人哭著攔著花轎不讓走呢,這事你曉得不。”


    噗呲一聲,沈韻竹笑道:“這是今年春天南京城最大的笑談,那個不知,那個不曉得?崔小姐三日迴門,崔大人借酒裝瘋,揮著鞭子滿院子追著抽新女婿,從此得了個諢名,叫做崔打婿。”


    “這就是了,白老夫人如今和崔大人心情是一樣的,等過一陣子就好。”周嬤嬤說道:“崔大人現在待姑爺像親兒子似的,託了人把姑爺送到國子監,還親自指點他時論文章,崔大人以前是探花郎,學問好著呢。你看看,為人父母的,有時候會犯糊塗,但最終還是希望子女能把日子過好。”


    周嬤嬤一番開導勸解,沈韻竹如死灰般的心正欲復燃,房門咚咚咚的響起來。


    蘭芝舉著蓮花宮燈開門,頓時傻眼了,“夫人?!您——”


    “沒事,我不進來。”白夫人抱著一床半舊的被褥,伸著脖子往屋裏探了探,說道:“我在隔壁小書房裏睡一晚,灝兒晚上醒了頭痛就叫醒我,我給他按按穴位。”


    小書房和洞房隻隔著一層木板,一排書架,這是明顯要聽壁角的節奏了。


    周嬤嬤啞然,當晚沈韻竹睡在繡房的貴妃榻上,身上蓋著的繡被,一雙鴛鴦交頸戲水,而現實中的鴛鴦,已經考慮勞燕分飛了聽到這裏,沈大少奶奶王氏不禁問道:“出了這樣的事,怎麽不派人迴來說一聲,嫂子幫你出出主意,找親家敲打敲打,也不至於鬧道這步田地。”


    沈韻竹沾了沾眼角的淚水,“正如周嬤嬤所說,寡母獨子的,一時糊塗也是有的。我冒失失的說給娘家聽,一來未免輕狂了些,傳出去讓人笑話,二來祖母因為今竹妹妹的事情,已經好些日子沒睡個安穩覺了,我又何必添亂呢。所以想著暫時忍一忍,靜觀其變。”


    隱忍並沒有等來改觀,新婚第二天認親戚,白家和蘇州老家族人沒有多少來往,故白灝成親並沒有請族人觀禮,沈韻竹隻需要給白夫人磕頭端茶,大夏天的,白夫人對新媳婦的態度冷淡的能滲出冰來,隻不過現在的沈韻竹心裏沒有期待,自然也就沒有多失望了。


    一日三餐,白夫人給新媳婦立規矩,站著布菜端茶遞水是必須的,輪到沈韻竹坐下吃飯時,往往還沒半飽呢,婆婆房裏的丫鬟就來請,說白夫人腰酸背痛,要媳婦過去捶一捶。


    “這樣就太過了。”沈老太太沉著臉道:“洞房的那場鬧劇權當她寡母獨子一時發了失心瘋,她好歹也是出身,竟像市井愚婦般使出如此拙劣的手段磋磨你。”


    王氏也憤然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說親時她還拍著胸脯說以後把你當親女兒看待,娶過門了翻臉不認。那白家小子呢?他就眼睜睜的看你被作賤?”


    到了這個地步,王氏也不屑叫姑爺了,以小子稱唿。提起白灝,沈韻竹心中倒是無波無瀾了,像個陌生人。


    白夫人像是一條巨龍守護著寶藏,堅決防著偷寶藏的賊,說秋闈在即,叫兒子白天在書房靜心做文章,不許夫妻倆見麵。第一個晚上,白夫人深夜親自送沈韻竹迴房,說兒子昨日醉酒,同房傷身體,白灝諾諾稱是,當晚睡在拔步床的腳踏上。第二個晚上,白夫人實在找不到藉口了,就和兩口子說夫妻同房,旨在生兒育女,若耽於此,即失了婦德雲雲,白夫人走後,白灝娘子長娘子短的畫眉寫詩,體貼溫存,欲在這晚成事。


    隻不過經歷了兩天噩夢般的新婚生活,沈韻竹那裏有心情和他同眠共枕?假意應付了些時候,推脫自己來了癸水,打發他去小書房睡了。


    “不過這都不是我堅決要求和離的原因。”沈韻竹忿忿道:“這兩天白夫人講了一籮筐話,說他兒子多麽多麽優秀,缺點都是優點,我嫁到白家是修了九世的福氣,話裏話外說我是高攀了他們家,暗示我們家以前是經商的,現在雖改換了門庭,還是不如白家清貴。今兒早上吃飯,冰花蝦餃稍淡,還沒有煎透,她說聽聞你曾祖父賣油郎起家,祖父母做過鹽商,家裏不缺油不缺鹽的,想必不會做出這個味道的蝦餃來。”


    能說出這種話來,就不是單純看見兒子娶媳婦心裏吃味,而是對親家家世不滿了。


    “豈有此理!”沈老夫人拍案而起道:“她是存心想把親家變仇家了!”


    王氏緊跟站起來諷道:“有這樣前恭後倨的清貴人家?做人也忒讓人心寒了,瞧著人抬過去了,生米煮成熟飯,肉爛在鍋裏頭,想飛也飛不走,任她宰割。”


    沈韻竹瞧見兩個能做主的是個態度,和離之事肯定能成,心中大安,也憤然說道:“磋磨我也就罷了,白夫人辱及先人長輩,如何忍得?我放下筷子說,‘想來世代書香人家,從來不需沾柴米油鹽這等俗物,渴了餓了,舔一舔硯台墨汁也盡夠了。’白夫人當場摔了碗筷,若不是白灝說今日要迴門,還不知怎麽鬧一場。”


    “二姐姐說的好!”躲在青花大缸後麵偷聽的沈今竹蹦出來拍手道:“一個惡婆婆,一個慫姐夫,都不是好人,咱們把他們都趕走。”


    白家的言行激起了群憤,倒也沒有人在意熊孩子偷聽。


    “既然確定要和離,小姑今晚肯定不能隨白灝迴去,那白夫人在氣頭上,還不知會怎麽折辱她,隻是——”王氏麵有難色道:“成親三日就和離,外頭問起來怎麽解釋?事實是白家骨頭軟嘴巴刁,把親家當仇家。有誰相信小姑嫁過去三日,被婆婆膈應的還是處子之身呢?但白家肯定倒打一把,說小姑不服管教,婆婆稍微給媳婦立點規矩就受不住,傳出去有損我們沈家女兒的名聲,將來幾個小姑不好說婆家。唉,女方家總是要吃悶虧。”


    沈老太太眼裏結了霜,說道:“先下手為強,想辦法要白家先理虧,我們沈家可不是隨隨便便被人騎到頭上的!”


    第3章紅娘鶯鶯分不清楚,犯迷糊新郎變前夫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沈家女人們已經開始磨刀霍霍向白家,渾然不知的沈三爺和沈二少爺陪著新姑爺正在花園水榭美酒正酣呢。


    “義然吶,快快給你妹夫滿上。”在海上搖晃了快一個月,不曾沾酒,今日終於腳碰地了,又是陪侄女婿,沈三爺當然要放開量喝。


    同窗諍友成了妹夫,沈義然十分高興,他屏退了伺候的人,親手給妹夫和三叔斟酒,一壇蓮花白很快就空了。


    沈今竹揮著長竿網兜從抄手遊廊處奔過來叫道:“三叔!有沒有看見一隻大彩蝶飛過?它的翅膀足足有碗口那麽大呢。”


    這熊孩子怎麽還不肯放過我?沈三爺頓時覺得頭痛,隨口敷衍道:“瞧見了,往西邊採蓮船那裏飛,趕緊找去吧。”


    “跑了一陣子怪累的,三叔抱我去找嘛!”沈今竹撲過去扭股糖似的歪纏著,在沈三爺耳邊悄聲道:“祖母找您有急事。”


    沈三爺是常年在商海裏打滾的人,隨機應變道:“誒喲!我的祖宗咧!別扯三叔的耳朵,三叔這就抱你去,不過話說在前頭,就抱一會啊,三叔還要迴來陪你二姐夫喝酒呢。”


    沈今竹點頭道:“知道知道,快點啦,二哥和二姐夫在水榭跑不了,我的蝴蝶可是會飛的。”


    沈三爺抱起沈今竹說道:“義然陪你妹夫先吃點菜,我去去就來。”


    一大一小兩人往西邊走去,沈義然舀了碗蓮子湯遞給白灝,歉意道:“那是四妹妹,我祖母打小把她當男孩養,最最調皮不過熊孩子,家裏的貓狗見了她都規避三尺的。”


    這孩子再熊,那也是小姨子,那裏敢說小姨子不好。白灝笑道:“四小姐正值天真浪漫的年紀,此時不淘氣更待何時,長大就懂事了”


    約一盞茶的時間,沈三爺滿頭大汗的迴來了,丫鬟趕緊遞上冰過的帕子,沈三爺連用了三塊,方覺得涼快些,苦笑道:“蝴蝶沒逮到,給熊孩子抓了幾隻蜻蜓,這才肯放我迴來。喝完蓮花白,再嚐嚐我從京裏買的高麗窖藏人參酒,好喝還滋補,今日每人喝一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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