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火舌吞沒整個陰鷙穀的時候,所有人都還在夢鄉之中。有的人還在想著如何準備明天的食材為一家老小做飯;有的人想著如何贏過隔壁老頭的棋局;有的人想著如何獲得心儀的姑娘的芳心……


    那個時候,江君涸正在做著自己額扇子、宋洵和畢盯著黛梓的畫像發呆、司命躺在床上剛睡過去沒多久、傾洹呢正在閉目養神。


    最尋常的狀態,卻遭遇了最狠毒的對待。


    火光漫天,火舌很快把整個陰鷙穀吞噬了去。


    “司命!”薛一腳踹開了司命的房間,看見還在床上睡得死去活來的司命,怒火從心,“娘的,還睡,快睡死了!你!”


    司命被薛踹了一腳,整個人驚醒,一睜眼,看到的是門外的一片血紅色火光:“怎麽迴事?”他快速套上了外衣,指著窗戶外的那一片火光,臉上的震驚盡數被薛收入眼底。


    “別想了,救人吧。”薛拍了他一下肩膀就出去了,一出門就看到江君涸隻身一人衝進了那火場之中。他皺了一下眉,扭頭也緊跟著江君涸衝了過去。


    司命剛穿好衣服出來就看到匆匆離去的薛,目瞪口呆地喊著:“薛,你幹什麽?!”迴頭連忙去找傾洹,還沒走幾步就看到推門而出的傾洹,連忙開口,“薛跟著衝到了火場裏頭,上仙你……”話未曾說完,傾洹也衝了出去。


    一片火光之中,原本還處於寂靜的夜晚一下子喧鬧起來。尖叫聲哀求聲哭泣聲充斥在江君涸的耳邊,讓他臨近崩潰。


    這是怎麽樣的仇怎麽樣的恨,居然要趕盡殺絕。


    “主子!”一個身懷六甲的婦女匍匐在地,朝著江君涸伸手,臉上被淚水鼻涕覆蓋,“救……我。”話語剛落,江君涸還未趕過去,房屋倒塌,壓在了孕婦身上。頓時,孕婦滿頭是血,瞳孔瞪大。她的手還護著她的肚子,嘴還張著,企圖說一些求救的話。


    幾乎是當場死亡。


    江君涸嘴唇發白,他感覺他甚至能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那樣大,那麽清脆。


    江君涸朝前走了幾步,手臂忽然被人拉住,扭頭,卻是薛。


    “別慌。”薛伸手狠狠打在了江君涸的腦袋上,“我會幫你的,你別慌。”


    江君涸瞳孔眼神渙散,薛的聲音幾乎進入不到他的耳膜之中。他張了張嘴,而後咬牙:“薛,救人,快!”


    “我知道,你清醒一下。”薛前後搖晃著江君涸,“我去左邊,你去右邊,能救多少就多少,不要勉強自己。”


    “好。”江君涸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了一下,總算是迴來了一點意識,“你也小心。”


    薛點點頭,鬆了手,禦劍往城的左邊飛去。


    畢在房間裏亂翻一通,找了很久才從自己原先的衣物裏找到了從纏綠那兒順摸過來的降雨符。這符是纏綠自個兒畫著玩玩的,雖說降不了多大的雨,但是也能小範圍地滅掉一些。他順手可是摸了很多的,細數一下大概有十多張,足夠小範圍地滅火了。


    “來來來。”畢門一開隻看到院子裏孤孤單單的司命,連忙分了幾張符給司命,“這是降雨符,效果不大但還是有點用處,其他人呢?”


    司命指著火場:“一個接著一個,不要命地往裏麵撲。”


    “……”畢有些無語,擺擺手。與他無關,那幾人厲害得很,一個一個地什麽大場麵沒見過?陰鬼道都跳過,還怕這麽點火?畢聳肩,覺著自己和這幾人對比起來,根本就是溫室裏的花朵,大風大浪是沒經曆過,雖然前不久剛受了點傷,其實也沒多大的傷……


    司命看著臉色變來變去的畢,覺著這地府的人真不是個靠譜的人,都什麽情況了,居然還跟這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兩個人還是緊跟著進了火場。


    傾洹一進火場,撲麵而來的灼燒感讓他心悸了一下。尖叫唿喊的聲音纏繞在他的耳邊,目之所及卻沒有他想見的那個人。


    “薛……”他輕輕喊了一聲,聲音低沉,有點不敢的模樣。


    很多很多年前,在他還隻是個凡人還隻是南餘安還隻是個山野小道士的時候,他的父母死在了大火裏。後來的後來,當他和溫至殊在一起的時候,一場大火奪走了溫至殊的雙腿甚至毀掉了溫至殊引以為傲的臉。


    火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折磨。


    病危的溫至殊直到說得最後一句話都是關於他的那張臉那雙腿,自愧羞憤悲慟,是溫至殊最後的感情。


    從前的事真的是從前了,但是他放不下,那樣的痛那樣地無奈,是上天附加的。


    傾洹咬住下唇,周身縈繞著淺藍色的光芒。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即便是有畢帶來的降雨符都沒什麽作用,魔族的人死傷過半,陰鷙穀徹底陷入了死寂之中。


    沒有人哭嚎也沒有人怨恨,寂靜爬滿了所有人的臉上。


    江君涸本是一身白衣,一天一夜下來,白色的衣服赫然成了黑色,也有幾塊地方被燒破燒焦,臉上也黑夋夋的,與平時那位風騷的魔族族長相差甚遠。


    “薛呢?”傾洹總算是看到江君涸了,一上來就問了薛的情況。


    “他在左邊城,你去看看。”江君涸指了指方向,人又迴頭去找幸存者了。


    傾洹順著他的方向找了一路,什麽人都有就是沒有薛。一時之間慌了神,隻要找不到人一刻他就擔心一刻。原來,他遠沒有自己想象之中的淡定。有的時候,最外層的城牆一旦剝落,第二層第三層就脆弱不堪。


    從前的記憶越發清晰,一點一滴湧入他的腦海裏。


    溫至殊和南餘安,他的魔障。


    “餘安!”七夕佳節,萬家燈火,那樣漂亮的一個人,手裏提著蓮花燈籠,就那樣站在人群之中衝著他笑。


    “餘安,你看我的燈籠。”溫至殊舉著手裏的燈籠,笑得比燈籠還要亮眼,“你快看。”


    “餘安,你可會猜謎?”溫至殊站在人群堆裏,踮著腳尖要往最前麵衝,“頭獎好像是梅花糕,我好想吃。”


    “餘安,你如何如此笨拙?”溫至殊見他輸了,開懷大笑,眉眼之間流光溢轉,萬丈光彩盡顯其中。


    一聲又一聲的‘餘安’最終湮沒在了一場大火裏,他不過是一個轉身,不知是誰跌了燈籠,燒著了那一片,把溫至殊包圍在了裏頭。


    “至殊!”那個時候,他的撕心裂肺卻換來了失去雙腿的溫至殊。


    傾洹整個人表情有一些僵硬,手不停地在顫抖,菁業劍在前方劈開一條路來。


    也不怪傾洹找不到薛,此時薛已經不在陰鷙穀了。


    薛雙手被捆仙繩縛住動彈不得,掙紮了兩下,發現越掙紮越手上的束縛感就越強烈,他索性也就沒有再掙紮。


    “怎麽,把我綁來卻不出來露個臉?這樣有點不厚道了吧?”薛勾著唇,眼睛看著站在山洞口的那個身影。因為是背著光,他看不清來人的臉,隱隱約約隻能看到一個暗綠色的衣服。


    那人沒搭理他,隻是站在山洞口,靜悄悄地,一句話也不說。


    “我來猜猜……”薛也不在意那人是否搭理他,自顧自地開口,“你是,蓮愫?哦不……”他搖搖頭,“蓮愫雖說勁兒大了一些,也不至於是你這個身材。”山洞口的那人身形高挑,肩膀背部寬闊,明顯是男子的身形。


    雖說當初被綁的第一反應是蓮愫,但也隻是反應。如今再一瞧,便也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恩……嘖,到底誰和我有仇呢?”薛裝作一副在思考的模樣,但是一雙眼睛直直看著那人,“啊呀,你該不會是……帝辛,吧?”


    那人立即有了反應,身形頓了一下,右腳還往前踏了一步。


    薛不過隻是在撞運氣,沒想到一語成箴,他自己倒也怪驚訝的。消失了幾千年的人忽然出現,還把他給綁了,一般是不會有什麽好事的……


    “你如何猜到?”那人總算是開了口,聲音略微沙啞,腳步輕微,往前走了兩步,剛巧讓薛看到他的臉。


    一看到帝辛的臉的時候薛愣了一下,他見過帝止,帝止長什麽樣他還是有些記得的。但……如今的帝辛和帝止,完全是兩個模樣,沒有一絲相像。


    帝辛身著佛教的袈裟,暗灰色的,卻沒有剃度,一頭長發落至腰間,看著倒有佛教的靜氣。


    “胡亂猜的,你可信?”薛隻是稍微驚訝了一些,而後收了表情,繼續笑,傻笑。


    帝辛居高臨下地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的薛,而後挑眉:“臉是出乎意料地好看,隻是這張嘴,怪惹人嫌的。”說著,伸手一把捏住薛的下頜,用了狠勁,“不管你是怎麽猜出來的,這段時間你就自己在這好好待著,你的小伎倆,我幾千年前就用了個遍。”然後左手探到薛的身後,一把抽出薛捏在手裏的傳聲符,燒掉了。


    “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時代在進步?”薛雖說被捏住了下頜,唇角卻還是不斷上揚。


    帝辛愣了一下,而後忽然反應過來:“你在傳聲符上做了手腳?!”


    “稍微改變了一下用途。”薛挑眉,雖說處在劣勢,卻一副好似自己掌握了全局的模樣,看得帝辛恨不得把這人千刀萬剮。


    傳聲符本是用來傳聲的,隻需要撕碎就能傳聲。薛動了手腳,把傳聲符的使用方式給改了一下。帝辛一把火燒了,倒正巧幫了薛這個忙。


    “傾洹!”薛對著還未完全燃燒殆盡的傳聲符大喊了一聲。


    隻一聲,立刻傳到了陰鷙穀的傾洹的耳朵裏。


    傳聲符是從前溫至殊最常用的一種符,那是南餘安專門為他畫得,以便不時之需。而薛,也一直用到現在。


    一聲唿喊,菁業劍劍鋒立轉,指向遠處,傾洹眸光忽然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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