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秀不願意向別人提及的過往,那是永遠都無法釋懷的過往,那是每個午夜夢迴都困擾她的過往。她至今都不知道那時候的她如何活下來的,她也無法忘記妹妹眼中的絕望以及她的無能為力。


    兩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在這世上又該如何生存下去呢?她們當過乞丐,飽受世間的白眼、冷嘲熱諷。每一次,妹妹都會把要到的吃的先給她,剛開始的時候總騙她自己已經吃過了。阿秀又何嚐是傻子呢?妹妹也餓的翻來覆去睡不著,隻是不停的忍著。她不是瞎子,不是聾子,她都知道的,可知道又如何呢?她依舊救不了妹妹。


    妹妹死的時候就躺在她的懷裏,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是,“姐姐,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拖累你,你可以走的更遠的,對不起。”


    妹妹直到死了還念著她這個不稱職的姐姐,她卻什麽都做不了。除了抱著妹妹的屍體無聲的痛哭之外,她什麽都做不了。她身無分文,連一個熱乎乎的包子都買不起,就算是一個白乎乎的饅頭也隻是奢望,她救不了,阿秀一直都知道的。


    很小的時候,妹妹就比她懂事,比她更會體貼人。像妹妹這般優秀的人才該活下來的,她活下來,又有什麽用呢?那時候的阿秀覺得,妹妹真傻,若是當初她把所有的東西都吃了,她這個做姐姐的又能說什麽呢?她倒是寧願妹妹自私一些,多為自己著想一些,這樣也不會如此難過。


    那時候,阿秀覺得她的世界已經天崩地裂了,活著還不如死了。她連讓妹妹死後有個好地方都辦不到,隻能用自己的手去給妹妹挖一個墳墓,簡單的下葬。她是大字不識的,連愛妹之墓都不會寫。若不是因為後來碰到的雲姨,雲姨把她帶到了花月樓,好好的照顧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後來會是怎樣的。


    她從來都沒有奢求過自己慘淡的人生後來會好過一些,以至於過上了意想不到的日子後,她竟然有些得寸進尺,忘記了別人既然能給你,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收迴。既然是一開始就一無所有,那是不是離開了也是無所謂,根本不會痛?


    原本以為沒事的,阿秀從進花月樓惡心時候就已經料想到了這結局,她已經做好了被趕出去的準備。她看盡了世間的冷暖,沒有誰會無條件的對誰好,也沒有誰天生就欠誰。她和妹妹後來會這麽淒慘,又是誰欠了誰呢?


    那時候再可憐又有什麽用?那些人看到了又有什麽用,依舊沒有一個人伸出援助之手,但凡那時候有人可以接濟一下她們,她的妹妹都不會死。隻是,不管她多憤怒,依舊沒有什麽作用,該失去的依舊失去了。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就是剛好沒碰到,剛好一無所有。


    阿秀那時候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對她很好的雲姨,她也在防備著。慢慢地相處久了,她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有多麽的幼稚,她以為自己看清楚了所有人,才小心翼翼的防備著,其實隻是沒碰到真心對自己好的人罷了。


    再後來,阿秀和紫蕭的關係不錯,阿秀也發現紫蕭和自己的妹妹很像。不是因為性格,而是她們骨子裏都有相同的倔脾氣,一旦倔起來,那就是十頭牛都拉不迴來的,要是沒人看著,總會偷偷的闖禍。好在,那時候她看著蕭兒,一切還算是平安無事。


    紫蕭這孩子雖說表麵上看起來很調皮,可也比誰都乖巧懂事,她隻是喜歡用能吸引大人的辦法來表明自己的存在,隻是想得到更多的愛,就像小時候的阿秀和妹妹一樣,她們又何嚐不是奢求過父愛呢?她們又何嚐不一樣奶奶對她們好些呢?她們又何嚐不希望,一切都可以重來,娘親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結束自己的生命從中得到想要的解脫?


    小時候不懂事,總喜歡極端的方式宣泄著自己的不安,自己的小情緒,不過是在信任的麵前渴望哪怕隻有一點點的愛罷了。因為缺愛,所以比誰都渴望。這也是為什麽長大後有些人的性格扭曲的原因,若是生活在和和睦睦、美美滿滿的家庭,誰願意做窮兇極惡之人呢?


    然後突然有一天紫蕭又帶迴了另外一個小女孩兒,小女孩兒長的亙古很乖巧可愛,錦衣華服,和像乞丐的她不一樣,那是真正的雲泥之別。離歌比她懂事,比她會的多,不過是九歲的孩子,她也是九歲的孩子,明明是同齡人,離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識字厲害,記憶超群,而她隻是陪襯,除了會三腳貓功夫她什麽都不會。


    從那時候開始,阿秀就知道離歌的出現注定會讓她失去很多很重要的東西,果不其然,離歌還是搶走了紫蕭。她就好像是小醜,除了滑稽的表情,流著眼淚笑,停在原地,別無他法。為什麽不笑呢?哭著又如何,她是小醜,又該有什麽表情呢?什麽都沒有,隻剩下了小醜的外表,那是阿秀最後的假麵,已經與真正的臉合二為一的小醜假麵。


    她假裝自己很開心,假裝不在乎,為她們打點好一切,偷偷地看著。因為,她早已經一無所有了,所以她和紫蕭之間才有跨越不了的鴻溝。她一直說蕭兒變了,其實,真正變得那個人是她。蕭兒從來都不曾對不起她,她隻是選擇了相處起來更愜意的人罷了,而那是自己製造出來的鴻溝,又怎麽能怪的了蕭兒呢?


    阿秀因為知道,所以才會一直歇斯底裏的質問。那問看似在問紫蕭,又何嚐不是她在問自己呢?


    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有最大的過錯,離開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呆在這裏汲取了很多不屬於她的溫暖,現在也是時候離開了,她不知道將去哪兒,她早就已經沒有家了,天大地大,現在大概是任她闖了。


    不知道還會不會活著,也不知道以後會在哪兒,遇到那些人。無論如何,那都是她自己一個人闖蕩了,她隻想跟蕭兒最後說一句,“蕭兒,珍重。還有,再也不見。”


    經過這麽一鬧,蕭兒心裏怕是已經疲倦了,對她更是討厭了。與其兩個人看著就討厭,倒不如就這樣一別兩寬,再也不見。在彼此都看不見的地方,說不定她們會更好,再不會有那麽多的猜疑,又有何不好?


    阿秀真正離開的時候紫蕭沒有睜開眼,她醒了,她可以再見到阿秀的最後一麵,但她還是慫了,她依舊如小時候一樣,隻會做一個縮頭烏龜,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她沒辦法挽留,甚至連正式的告別都不敢。她不是怕自己會舍不得,她隻是害怕讓人看出來了自己的難過。因為她是紫蕭,她怎麽能讓別人看到她的脆弱呢?哪怕是在從小一起長大的阿秀姐姐麵前,她依舊披上了偽裝。


    紫蕭覺得自己真的很懦弱,有時候她真的很想狠狠地打醒自己,讓自己好好看看這無能的自己,可不論是再怎麽苦苦相逼也是毫無作用。她注定隻會成為一事無成的懦夫吧,阿秀姐姐選擇離開也是正常的,隻是為什麽還會哭呢,不是不在乎了麽,為什麽還會哭呢?


    她不知道在阿秀姐身上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她究竟經曆了什麽,毫無所知,所以沒辦法去理解,也沒辦法感同身受。紫蕭也不知道,她於阿秀姐來說究竟算什麽,阿秀姐在她心中又是怎樣的位置。如果說她很在乎的話,為什麽在阿秀姐離開時沒有絲毫挽留麽呢?可若是說她完全不在乎的話,為什麽在阿秀姐離開後,她還會抑製不住的哭呢?


    紫蕭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麽,很多時候都是隨心所欲,覺得是這樣的就這樣了,從來不曾深究。除了比較明顯的感情,其他的她從來都不曾細細想過。阿秀陪在她身邊這麽多年,不曾離開過,阿秀在她的心中又是什麽呢?屬下以上?家人未滿?


    紫蕭同樣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對阿秀就如此的不公平,她可以一見到曦姐姐就把曦姐姐當成親姐姐、好姐姐;她可以在柳子卯救了她,悉心照顧她後,偷偷地愛上了他。可,在對阿秀的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個怎麽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劃分,這也注定了她對阿秀是不公平的。


    正因為這樣的不公平,才導致了就算是不舍得她也沒什麽資格去挽留阿秀。阿秀姐怪她也是應該的。就算是恨了也沒關係,她不是什麽好人,不值得別人對她那麽好,恨著也好。


    如果離開了她後阿秀姐可以過得更好,活的更自由,不必被拘束著,也不必憂心忡忡,不必生氣,那對於阿秀姐來說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呢?阿秀姐的離開,是正確的。所以,她不怪阿秀姐,隻是心裏有些難過,隻是像鴕鳥一樣躲起來,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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