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喝酒留下來的殘局,酒壇子、酒碗之類的收拾一番,她還沒來得及坐一會兒,北冥麟就慌慌張張跑進來:“姐姐姐姐,你快讓我躲一躲!我姐要打我!”


    “哎——”小孩子身子骨兒細,手腳靈活,她一句話都還沒說出口,北冥麟就鑽床底下去了。她歎一口氣,不知道這兩個小鬼又在搞什麽花樣,且在床邊坐下。果然,不一會兒,北冥玥就氣衝衝地跑進來。


    “姐姐!你看見北冥麟了嗎?今兒我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他不可!這個臭小子,竟然敢把我給賣了!”


    北冥玥雖然年紀不大,但性子強硬,甚至有點兒兇悍。用洛雁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十足的“小潑婦”。北冥麟也是個愛鬧騰的,卻被北冥玥管得死死的,但偶爾也會做出些讓她姐姐頭疼的事情來。比如這一次。


    何心約原以為她說的“把我給賣了”隻是個比喻,可沒想到事實真如她字麵上所說一樣。她不動聲色地用腳磕了磕床腳,示意北冥麟稍安勿躁。然後就站起身來,把北冥玥按在椅子上坐下,問她:“先別急,跟我說說,他做什麽了你要教訓他?”


    北冥玥氣不打一處來,小臉兒都氣得發紅:“他……他把我給賣了!”


    聽到這話,何心約啞然失笑:“這是什麽話!他怎麽就把你給賣了呢?”


    嗯嗯啊啊好半天,她終於道清事情的緣由。原來,前不久北冥麟跟著學院的人下山置辦雜貨,因為貪玩兒,中途偷偷溜走了。這還不算,這孩子為了不讓人找到他,在外麵晃蕩的時候穿的是女裝。


    這對龍鳳胎相貌極其相似,而且因為年紀小,麵孔稚嫩,北冥麟穿上女孩兒的衣服當真是可以以假亂真,跟他姐姐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何心約偷偷瞄一眼兒床底,想到他那番胡鬧的樣子,不禁失笑。


    北冥玥還以為她是在取笑她,有點兒受不住了。站起身來,一跺腳,說:“我氣的還不是這個!他以前也這般胡鬧過,惹出的麻煩事兒也不少,我說說他兩句也就算過去了,可是這次他竟然……唉——我——”她紅著臉,說,“他兩個星幣就把自己給賣了!不僅胡亂跟別人訂下了一紙婚約,還要那人隨後登門提親。如今,那人已經到北冥家見過我爹娘了。他們還以為是我自己訂的這門婚事,這……這可叫我怎麽跟他們解釋!”


    何心約聽得又驚又氣又好笑,這北冥小少爺膽子也忒大了。


    “叫我抓住他,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何心約拉她坐下來,安撫道:“你先別急,也別氣,事已至此,你就是殺了他也不頂事兒啊。等過兩天,你領他迴家一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你爹娘說清楚,讓他認個錯,再跟那人賠個不是,也就行了。”


    “姐姐,說得輕巧,其實哪兒有那麽容易!”北冥玥恨恨道,“他要是隨便找個人,也不麻煩,拿錢打發了去就行了。可那人是千鴻一派的少主,龍千夜!誰不知道,千鴻一派和嵐宗為了爭古伽州第一大修行宗派的位置鬥了幾十年,哪個都想獲得我北冥家的支持。可是說到底,北冥家做的隻是買賣,父親也隻當自己是個商人,不想卷入這修行宗派的紛爭裏頭去,所以一直小心周旋在這兩派之間。可是北冥麟這個殺千刀的,這迴白白把一塊肥肉送到別人嘴邊,他們能輕易放過嗎!”


    何心約頓時了然,看來北冥麟這迴確實是闖下大禍了呀。不難想象,千鴻一派這次肯定會借著這一紙婚約生事兒,不撈到點兒好處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但怕就怕他們要的不僅僅是一點兒好處那麽簡單,若他們真的死咬著這門親事不放,硬要把北冥玥娶過去,那麽到時候,整個北冥家都會被拖入修行宗派紛爭的泥潭。


    “玥兒,這事兒還需從長計議。聽姐姐的話,你先迴去。這幾天你也別迴北冥家了,就在學院裏住下吧。等見到麟兒了,我幫你教訓他。然後咱們再好好兒商量商量這件事情要怎麽收場。”


    北冥玥走後,北冥麟心虛地從床底下爬出來。見何心約臉色不善,低著頭也不敢說話。這樣晾了他一會兒,何心約方開口,說:“說吧,你是有多大的膽子,兩個星幣就把你姐姐給賣了?”


    北冥麟想坐下,何心約輕輕咳了一聲,他就不敢坐了。“我……我隻是想給我姐找一門好親事。我看那個龍千夜相貌人品皆是一等一的好,就是該做我姐夫的人,所以……”他囁嚅著,“我那個時候也不知道他就是千鴻一派的少主啊……”


    “相貌怎麽樣倒是看一眼就能知道,但你跟他見過幾次麵?就知道他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我看你啊,根本就不是為你姐好,而是怕她整天管著你,想早點兒把她嫁出去!”


    北冥麟見心事被撞破,趕緊跑過來拉住何心約的袖子:“姐姐,那現在該怎麽辦?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我當時哪兒知道他就是龍千夜,我要是早知道,我哪兒敢去招惹他啊!”


    何心約皺起眉頭來,洛雁剛把這倆托付給她沒多久,就出了這檔子事兒,要真追究起來,她這個“姐姐”兼“師父”也難辭其咎。“看來我對你還是太仁慈了。從今天開始,禁足一個月。在此期間,你不準離開迦南山半步!我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隻要你安分點兒,別再多惹事端,我保證玥兒和你爹娘都不會打你。至於千鴻一派……”她摸摸額頭,“容我再想想。好了,你現在去一趟南廚房,讓山梔子給我做點兒糕點送過來。我一定要吃點兒東西緩緩,然後再幫你收拾這個爛攤子。”


    “是……”


    千鴻一派的少主拿著一紙婚約找上北冥家,要迎娶北冥家小小姐這件事很快就在伽佑城裏,甚至整個古伽州中傳開了。自然,這其中少不了千鴻一派自己在賣力煽動。都說北冥家小小姐北冥玥和千鴻一派少主龍千夜兩情相悅,私自訂下婚約,可是北冥家家主卻翻臉不認賬,不想嫁女兒。時人把北冥玥和龍千夜當成一對苦命鴛鴦,而把整個北冥家說成是棒打鴛鴦、背信棄義。既有婚約在先,北冥家若執意不嫁女兒,北冥玥到最後恐怕也難免落得個輕率、放浪的名聲。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北冥麟這兩天確實是前所未有的安分,多餘的話一句都不敢說。何心約看著他是恨鐵不成鋼,然而也隻能連聲歎氣。


    北冥家差人送信上山來,叫小小姐和小少爺都待在迦南山上不要迴去,千鴻一派的人仍然賴在北冥家不走。收到這口信的那天,正好是下雨天。北冥玥什麽都沒說,北冥家的家仆送完口信兒就冒雨下山了。


    這天傍晚,何心約來到北冥玥房裏,很驚奇地發現她竟然在繡花。這個小妮子,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會手拿繡花針的閨中小姐。


    “玥兒這是在繡什麽呢?”


    見她進來,北冥玥放下手中的活計,為她倒上一杯熱茶,然後才說:“不知道要繡什麽,隨便走走針。”


    她拿起這未完的繡品,仔細端詳了一番,說:“你手倒真是巧,這般細致的針線活兒也會。”


    外麵的雨淅淅瀝瀝地下,雨腳也像這針腳一樣,細細密密的。因為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所以屋子裏點著燭火。燭身是大紅色,看著本該喜慶,然而屋子裏卻沒有歡快的人氣兒。


    北冥玥少見的溫溫婉婉地一笑,說:“原本我爹娘就隻想讓我做個安靜賢淑的閨中小姐,如果不是……”她略聚愁眉,明明年紀不大,卻像個苦大仇深的小婦人。


    她不知怎麽這會兒突然跟何心約聊起北冥家的家事來。


    “早些年的時候,這伽佑城裏,誰人不知我大哥北冥晏是何等精明能幹,下一任北冥家家主的位置非他莫屬。我和麟兒從小就一直受爹娘和大哥的憐愛,過著錦衣玉食、千從百順的生活。可是自從大哥性情大變以後,他就整天跟著一幫狐朋狗友在外麵花天酒地,家裏的事兒也不管了。明明同在一個屋簷下,我和麟兒卻一個月也見不到他一次。”


    她低下頭,說:“父親擔心他會一直這樣下去,將來北冥家的家業無人接手,這才把我和麟兒送到這迦南山上來。麟兒不懂事,我自以為挑不起北冥家這麽大個擔子,可是如果我不挑,又有誰來撐起這個家呢?”


    在何心約眼裏,說到底,北冥玥和北冥麟都還隻是個孩子,可是在星石大陸上,他們這樣年紀的人談婚論嫁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北冥玥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


    “其實龍千夜的事兒,我不怪麟兒,他是真的為我好。隻是他太天真,我看著生氣。”她說,“就算那個人不是龍千夜,沒有千鴻一派這層瓜葛,我也不會出嫁。如果我走了,麟兒他就必須要長大了。可他什麽都不知道,一心隻想把我嫁出去。我心裏有苦,卻什麽都不能對他說。”


    何心約啞然。確實,有北冥玥在,北冥麟才能心安理得地當個孩子。她輕輕握住北冥玥的手,想這樣來安慰她,她卻抽出手,起身走開了。


    “姐姐,你走吧,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她歎口氣,走出房間把門輕輕拉上。天色似乎越發陰沉了,黑壓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時人都道龍千夜癡情,哪裏知道北冥玥有苦無處訴啊。她疲累地閉閉眼,再睜開,院子裏出現了一抹豔麗的瑰紅,成了這雨天裏唯一的熱情。


    黎羽又來向她討酒喝了。


    她邊走,邊明知故問:“你怎麽來了?”


    黎羽理所當然地迴答:“上次的酒,還剩一壇。”


    “你呀,活得可真是逍遙自在。”對於她這半嗔半怨半責半開玩笑的話,黎羽不置可否。


    迴到自己的房間,點起燭火,黎少城主在她這兒一夜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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