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七笑了笑:“等你吃了第一劑,我用先天真氣為你打通身上的一些穴道,你可能要虛弱一陣子,然後就會漸漸好起來,幸虧你歲數不大,病症未深,否則要替你打通經脈,我都得費力不少。”蘇夢枕鄭重行禮道:“有勞關叔父了。”關七這次是真笑了起來,改口很快,很好,看著驕傲自持,但該低頭的地方,一定會低頭,行事有決斷,不像他爹那樣優柔,分不清利害,割不斷恩怨,把個人的感官帶入到處事中來。上位者最重要的,就是在處理公事時拋開自己的情緒,蘇幕遮的仁心影響了決斷,這才是金風細雨樓明明在三家之中最得人心,卻無法發展壯大的根由。若是來日這個孩子繼承了金風細雨樓關七忽然覺得,或許和蘇夢枕打交道,要比和他爹謀事更便宜些。看完了蘇夢枕的病,溫晚出於好奇,就關七開出的藥方和他聊起了醫藥,醫毒不分家,嶺南老字號溫家乃是天下第一用毒名家,旗下又分四小家,溫晚所在的“活字號”最擅長解毒,他的解毒術也僅次於活字號首領溫暖三,是這一脈的真行家。兩人一聊起來就知深淺,溫晚大感驚異,話題也漸漸從醫藥轉到了別處,蘇夢枕作為晚輩在一邊陪聽,發現這位世人眼中作風霸道的迷天盟盟主竟然醫卜星象、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不由也加入到話題中來,慢慢的,溫晚發現自己反而插不進這兩人的話裏了。他也不覺冷落,笑盈盈地和紅袖神尼喝著茶,夢枕的天份太高,他父親早就教不了他了,隻能為他延請明師,師徒關係在這個時代形同父子,溫晚一開始也想過自己收他為徒,但一來他還是溫家的供奉,二來他的武功並不適合蘇夢枕,所以他才力勸唐見青收下蘇夢枕,將紅袖刀傳給他。但唐見青也就隻能教他武功,別的事情上,他們能幫到這個孩子的不多,所以他一直都很孤獨,很少有像今天這樣談興十足的模樣。無論蘇夢枕說什麽,關七都能接上話,講起各種學問來都是旁征博引、鞭辟入裏,就連唐見青都聽得津津有味,蘇夢枕的“關叔父”也越叫越順口了。這位關盟主當真是學究天人,更兼武功蓋世,氣度不凡,難怪小白會為他傾倒,那樣驕傲的一個姑娘,卻願意沒有名份就為人生下孩子。溫晚有些難過,更多的是惆悵,當年的選擇也是他自己做下的,這一點他至今不後悔,哪怕他至今深愛著小白,但這世上除了情,還有義,他和妻子之間雖無男女之情,也該有同舟共濟的義在,締結婚盟是兩家的信義,他不能背棄。或許是他的態度傷到了溫小白,才導致她再愛上關七後,生出一些偏激的念頭,非要關七在愛情和世俗責任之間分出一個輕重來,終究導致事情不可收拾。溫晚看到了蘇幕遮信裏的描述,知道京城的變故,關昭弟給小白下毒,雷損殺了關昭弟,所以關七闖入六分半堂殺了雷損,他甚至不讓雷損和妹妹合葬,而是代替關昭弟寫了一封和離書,斷絕了兩人的關係。由此也可見關七對這段感情的態度,他可以容忍小白鬧脾氣,小白失蹤了他一度走火入魔去找,但當小白把雷損扯進這件事裏,導致關昭弟身隕後,關七妹妹的死就成了他們倆之間永遠不可跨越的鴻溝。或許關七依舊是愛小白的,但他也愛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溫小白的兩段感情都以分離為結局,命運何其坎坷。溫晚看著窗外的一叢青竹,見它隨風簌簌,見它根根分明,它們都太直了,所以注定不會像藤蔓一樣糾纏相伴。正如東坡先生的詞所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顧絳也覺得,人是很難得“全”的,蘇夢枕這個孩子過於聰明,多思耗損心神,偏偏他的身體還這樣差,耗到十二三歲就會累積成惡疾,簡直是一根蠟燭兩頭燒。“其實如果不是你體內陰陽二氣已經失衡,我倒是有一門修養長生的武功可以教給你。”顧絳說的,自然是《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以他如今的境界已經不拘什麽武功招式了,《長春功》他也可以修改一些地方,去掉返老還童的效果,雖然這樣就不能長生不老了,但也能避免武功全失的缺陷。隻不過這門武功的核心在於修少陽三焦經,蘇夢枕這體內陰寒之氣過剩的樣子,經脈都受損了,哪裏還能修三焦經呢?蘇夢枕道:“我若想修養圖長生,大可以什麽事都不管,做個清閑少爺,最能長壽,但我不是那樣的人。”“哦?”顧絳漫不經心道,“那你想做什麽呢?”蘇夢枕默然不語,良久才道:“我現在還不知道,隻是覺得自己應該去做,等我的武功練好了,大概會去江湖上看一看,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顧絳道:“等你的武功練好,不是等身體養好一些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不惜身的聰明人。”蘇夢枕的神情很淡,他遠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得多,這具清瘦的身體裏裝著一個遠比蘇幕遮成熟冷靜的靈魂:“這天下就是有太多惜身的人了。文官懦弱,武官囂悍,對外求和,卻欺壓弱小,壓榨不會威脅到他們的黎民百姓,逼得底下人也時時刻刻為自己打算,因為除了他們自己,不會再有別人為他們著想了。如此人人都為自己圖謀,想著長命百歲,子子孫孫,所以這世道才越來越難,難道還差一個我與他們同伍嗎?”顧絳冷聲道:“你想兼濟天下,讓這世道天朗水清,很多人都曾這麽想,就連咱們這位皇帝剛即位時,也曾想過要有一番作為。”蘇夢枕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說起了關七:“那迷天盟的關七聖,又想要做什麽呢?關叔父不顧後果地擴張迷天盟,收攏人手,攪得京師天翻地覆,難道僅僅是想做一方豪雄嗎?”顧絳緩緩笑道:“我為什麽不可以是這麽想的呢?多少人汲汲營營一生,不就想要這樣的風光勢力嗎?”蘇夢枕也輕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好形容近乎俊俏,眼中卻有幽焰寒火:“是,您當然可以。”隻是他不會相信。顧絳心底“嘖”了一聲。【作者有話說】以前看說英雄的時候對蘇夢枕的樣貌沒有確切的概念,隻覺得他是個病人,應該一臉病容,直到少無裏說他笑起來的時候,溫夢豹看呆了,沒想到有人能笑得這麽好看、俊俏,啊,隻能說不愧是溫瑞安吧,這樣一來,蘇夢枕病得太厲害後不願意照鏡子都合理了【哪裏來的孫策梗】因為有讀者說總是審核的事,我就去申請簽約了一下,沒有通過,編輯說這文的互動性太弱,確實,我這其實是和朋友聊天聊出來的一個腦洞,然後隨便開的坑,除了一個大致的想法,全程都是在果奔,想到哪兒寫到哪兒,不像是小說,更像是散文,不太符合這兒的胃口,但我也不打算改啦,這篇文就重在意氣,情節什麽的反而無所謂,我一開始就是寫著玩兒的,所以就不簽約了,大家忍受一下網審吧【】第61章 迷天 11溫晚畢竟要坐鎮洛陽,而且蘇夢枕的藥也需要從山下買來,入口的東西,在這個陰謀繚繞的世界要萬萬小心,所以溫晚要親自去確認無誤,所以記下藥方就離開了。紅袖神尼也要帶著報地獄寺的小尼姑做功課,而且現在有關七在,她也不必緊盯著蘇夢枕了。顧絳老神在在地飲著茶,而蘇夢枕在按部就班地看書習字。和汴梁城裏那些衣著華貴、追求風雅的富家公子不同,蘇夢枕身上有一種有別於宋朝安逸繁華風氣的清苦,他穿的衣服顏色素淡,身上也沒有任何裝飾,連坐的姿勢都過於板正了,對自己的腰身一點都不友好。和喜歡欣賞美好的事物、也善待自己的顧絳完全不同,蘇夢枕好像隻要過得舒服一點,就會放鬆那根一直繃著的弦一樣。這在自幼生長於汴梁的人中十分罕見,畢竟天子腳下不同於荒涼的北方,也不同於遠在長江那邊的江南,整個宋國都供給著這座都城,讓它歌舞升平、暖風陶然,所有人都讚歎著宋國的清雅富足,都覺得這樣的日子能持續百年千年。沒有多少人會在意西北邊境上的金戈和民亂漸起的江南。紙醉金迷,醉生夢死,不過如此。作為清醒的少數人,難免會覺得痛苦,蘇夢枕已經習慣了病痛,要活下去,就得忍受這種“苦”,天長日久,一個十歲的孩子都不再覺得人生苦難了,他更珍惜好的時光,身體狀況和國家的危機催促著他去做事,做一些隻有他能做到的事。時不我待,所以他是絕不會讓任何事影響到自己的。顧絳沒有打擾他,倒是蘇夢枕在放下筆後,忽然開口道:“我以為關叔父會和溫前輩一起去看藥。”說是看藥,其實是為什麽,兩個人心知肚明。顧絳發現這小子說話真有點噎人,而且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把“迷天盟七聖爺”當迴事,連溫晚和紅袖神尼都要敬他三分,說話多有顧慮保留,他倒是直接就戳自己的肺管子,顧絳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溫先生是用藥的大家,不至於這點事都需要我去親自過目,倒像是我不信溫家的名聲似的。”蘇夢枕淡淡道:“但我看洛陽王見到叔父,幾次欲言又止,臨走時也有相邀的意思,或許是與叔父一見如故,還想就醫藥多談兩句。”顧絳心中好笑,蘇夢枕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他大概一來的確是出於善心,二來多半是聽說過關七為溫小白發瘋的事了,想要看看關七如今的態度,可惜了,他這會兒可沒有什麽把柄給他拿捏:“我是來給你看病的,你好了我就迴京師去,沒必要多生枝節。”其實隻要知道溫小白和溫晚關係的人,都會猜測中毒的溫小白來找溫晚解毒了,顧絳也是知道的,畢竟最早時,關昭弟還和哥哥罵過溫晚辜負了手帕交的感情,溫晚並非不會掩飾情緒的人,他故意流露出破綻,無非是想化解兩人之間的隔閡。但顧絳微微晃著手裏的茶盞道:“煮茶是一門精細活,時機的掌握很重要,有時候太急躁,茶味還未徹底煮開,失了茶味迴甘;有時候太溫吞,茶被大火煮過了,味道就嫌苦澀。”坐在窗前的白衣公子低頭看著手中茶,牆邊竹叢透過窗紙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竹影,他似乎心有感慨,又像是隨口評價道:“最好的時機隻有那麽一瞬,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蘇夢枕道:“看來,關叔父不喜歡飲苦茶了。”顧絳道:“倒也不全如此,還要看這茶是誰煮的。”蘇夢枕道:“若這壺茶是您自己煮成的呢?”顧絳緩緩抬頭看向他,蘇夢枕迴望過來,眼神清明中帶著些冷意,顧絳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從迷天盟盟主的角度出發評判這件事。作為一個主事者,關七本不該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知道溫小白在六分半堂雷損處,要真想把事情說清楚,哪怕把妹妹叫來,把刀架在雷損的脖子上,坐在六分半堂雷震雷的麵前一直等下去,也該把事情說清。是關七的猶豫和放任,給了旁人可乘之機,他顧忌溫小白的想法,卻忽視了自己對迷天盟的重要性,哪怕真是為了溫小白,他的手段也太過軟弱了。這讓蘇夢枕不得不評估起,讓關木旦主導京師的局勢,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根本做不到,那迷天盟就不該占據龍頭的位置。蘇夢枕骨子裏是個鋒利果斷的人,如果他是關七,他根本不會為了自己的感情去顧忌溫小白,六分半堂這些日子威脅到了迷天盟的地位,他更不吝於通過各種手段去削弱六分半堂,雷損雖然是他妹妹的丈夫,但隻要他的手腳不幹淨,蘇夢枕隻會通過妹妹警告他一次、兩次、三次,然後毫不猶豫地殺他,斬斷六分半堂的一條骨幹。哪怕因此和溫小白踏上殊途,哪怕心中依舊深愛著對方,他依舊會這麽做。顧絳迴道:“你的膽子大到我都有些驚歎了。”蘇夢枕坦然道:“因為和關七聖打交道,還是直率一些更好。”關七的武功高到了非人的地步,一人毫發無傷地對抗多名高手,其中更是有山東神槍會的門主淒涼王,這天下除了已經蹤跡渺渺的韋三青,估計隻有方歌吟身兼多家絕學,才能在明麵上硬捍關七。可在蘇夢枕看來,方歌吟不是關七的對手,因為方歌吟的一身修為多是繼承他人而來,宋自雪和衛悲迴傳給他的功力,在百日十龍丸下暴漲十倍,加上蕭秋水這樣絕頂高手的武功傳承,才堆起了方歌吟的武功境界。就連燕狂徒和蕭秋水也服用過無極仙丹,關七卻是全靠自己才有了今天的修為。以武學天賦而論,百年間真正能和關七相比的隻有自在門韋青青青。可他不是隻想夫妻二人相伴江湖的方歌吟、韋三青,也不是性情暴烈的狂人燕狂徒,更不是願意一肩擔起正道風雨的蕭秋水。關七其人善惡難論,心思莫測,文武都冠絕天下,似乎也曾為情入迷,但他自己都說,過了最好的時機後,就不必留戀,那樣熾烈的感情讓他一度不顧一切,可要割舍時連看中毒垂危的對方一眼,都嫌多餘。情至癡時情轉無。這樣的心性暗藏了太多不安定的因素,也許他今天還覺得自己一生最大的事業就是匡扶天下,明天就突然想通了,覺得天下興亡關我底事,拍拍手走了。如果他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人,那沒誰在意,但他要執掌一國命脈的京師黑、道,誰能放心呢?雷損已經和他玩過陰的了,結果也傳遍江湖,蘇夢枕何必再重複一次?所以他選擇直接試探本人的意思。這的確是最聰明的選擇,因為隻要不和顧絳玩陰謀詭計,他的脾氣還是挺好的,也絕不會因為幾句冒犯的話就暴起殺人。但蘇夢枕不知道,所以他隻是靠這一天的印象有了六成把握,就敢開這個口,的確膽子奇大,也敢賭。顧絳摩挲著杯口,迴道:“若是我自己煮了一壺苦茶,當然要給我看不順眼的人都來上一杯了。”蘇夢枕做側耳傾聽狀,耐心極好:“那您煮這壺茶,不是因為口渴,而是想請客了。”顧絳道:“我口渴時,喜歡直接喝清水,煮茶當然是為了待客,你不也是如此嗎?”他邊說邊用杯蓋敲了敲杯沿,示意自己手裏的這杯茶本就是待客的,蘇夢枕這小子卻有點失了主人的客套。蘇夢枕咳嗽兩聲,笑道:“關叔父既然說,我與阿純有了婚約在,不必生疏,那關叔父於我,當也不算客人了。”“您若是不喜飲茶,我可以讓他們去換酒水。”顧絳聞言,笑得兩肩微顫,這一字一句都咬著“我”,而不是蘇家、金風細雨樓,顯然是他自己做自己的主,和他爹雖然有父子之情,但在大事上,父子倆頗有分歧,蘇幕遮不願意和迷天盟扯上關係,而取六分半堂,蘇夢枕卻有舍六分半堂向迷天盟的意思。隻不過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他要確定關七是不是一個可以結盟的對象,如果不能,那他多半也會暫時選擇六分半堂,兩家聯合起來先幹掉關七這個礙事龍頭,然後再吞掉不可與謀的六分半堂,幹脆自己說了算。小小年紀,好大的野心。顧絳似乎十分好奇一樣,問道:“六分半堂雷震雷總堂主,雖然上了年紀後心力漸衰,也沒了年輕時的衝勁,但他為人還算正派,你怎麽好像,頗不以為然?”蘇夢枕大概是覺得有點冷,扯過掛在一邊的外袍披上,然後才解釋說:“因為六分半堂見利便抽三分半,太過契合一些人所需了,他們要在京城壯大,必然會倒向那些人。”金風細雨樓掌握汴京市井,其實算是個披著黑、道皮的江湖門派,靠營生養活幫眾,追求的其實是穩定和公道,迷天盟是關木旦的一言堂,他就是要鯨吞江海,兼吃四方,他走到哪裏,哪裏就可以成為迷天盟,搞不定他,別的都是虛話。可六分半堂不一樣,他們的盈利結構就像是如今朝廷的複刻,別人幹活他收稅,一抽就是三分半,這根本就是與國爭利,盤剝底層。朝堂中的有心人,大可以通過這條渠道,把自己搜刮來的錢財向上供奉,朝堂的貪官汙吏也可以借助這個模式去謀利。如今朝廷的風氣本就在高度發達的商業影響下,近乎生意場,他們要扶持一家勢力來掌管京師黑、道,從而加強自己的掌握力度,那一定會選擇六分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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