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清淚噗地掉在寧澤手裏,何紅菱已經低下頭去,不住地抽泣。


    “唉!”


    寧澤垂下手,無話可說。


    “無賴,我恨你!”何紅菱痛罵一句,拔腿朝黑暗深處走去。寧澤不敢任她一人亂跑,也不敢去拉她,隻好緊緊跟在後麵。直到她尋到一個偏僻無人的去處,一屁股坐在地上,抱頭哭得傷心。


    兩人就這麽在黑暗的寒風裏,一個哭著,一個傻站著。


    一直等何紅菱哭夠了,拍拍屁股站起來,平靜地穿過他身旁,朝小屋走去。


    走到門口,何紅菱驀地迴首嫣然一笑:“既然無緣,那就忘了今天的事吧!”神情自若地跨進門去。


    這一晚到最後,反倒是韓世忠喝得最嗨,等他和寧澤二人互相扶著會營房時,嘴裏還低聲哼哼著“但有豪情壯誌在我胸。”而寧澤卻呆呆傻笑,眼神發直,不敢看人。


    第二天寧澤醒來,天已大亮,翻身才發現榻上的韓世忠已經不見。他頭痛欲裂,心情又糟糕,心裏直懊悔,自己特麽怎麽搞的,平白無故一頓酒喝得如此失敗。整個一個蠟燭啊,照亮了別人,燃燒了自己。一點好處沒撈上,還讓那丫頭傷心欲絕。


    真他娘的嗝屁著涼!


    越想越喪氣,幹脆窩在被子裏懶得動彈。隻聽到外麵齊刷刷的正步聲,一二三四五的大聲報數,還有王六斤劉大山的口令聲,卻一點激動的感覺都沒有,隻是默默想著心事。


    一直睡到快吃午飯,還是韓世忠給他帶來一大缽麥飯,兩個比鐵餅還硬的烙餅和一碗鹹菜。這廝才慢慢爬起來。咬一口烙餅在嘴裏,硌得他牙疼:“五哥,你們平常就吃這個?”


    “咋?瞧不起弟兄們的夥食?”


    “不是瞧不起,就是難吃而已。”


    “那還不是瞧不起?”韓五爺一瞪眼。他隻好愁眉苦臉用力扯著烙餅,下著鹹菜。


    “韓營頭,韓營頭,那個寧二郎在不在這裏?”外麵有人大聲喊道。


    “在啊,進來吧。”韓世忠答應。


    腳步橐橐,進來的是王淵中軍帳前的小旗:“經略相公有話,請寧澤過去一敘。”


    “好吧,我這就去。”寧澤乘機躲開那難吃的飯菜,穿上鞋就跟著小旗跑掉。


    來到王淵帳前,王淵正坐在那裏吃飯。遠遠看見他來,笑道:“這麽快就來了?吃了沒有,要不要一起吃點?”


    寧澤大喜,特麽運氣真好,能混上首長小灶了。趕緊點頭:“謝相公賜飯。”一邊搖頭晃腦到處找凳子。


    一個小兵搬了把凳子放在王淵對麵,寧澤唱個肥喏忙湊上去坐下,然後就傻了眼。


    人家王淵吃的就是剛才他百般抵抗的那個。


    “呃,相公平日就吃這個?”


    “那吃什麽?”王淵大口吃著烙餅,很奇怪地看著他。


    “我以為你老是大官,自然......嗬嗬。”


    “嗬嗬,自然?自然什麽?行軍打仗,官兵若不能同甘共苦,那還有誰聽你號令?吃吧!”王淵搖搖頭,大口吃飯。


    寧澤實在吃不下,隻好秀氣地小口混時間,看看王淵吃得差不多了,生怕人家盯著自己,急忙問道:“敢問經略相公,找小人來,有何吩咐?”


    王淵抹抹嘴,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了一下:“子霑呐,每次同你見麵,都有些事要發生。上迴你說方臘要打歙州,真就去打了。第二次你說軍紀要整頓,當時五隊就打架了。老夫真是怕了你,不知道再見你會發生些什麽。可今天此事呢,又跟你有關係,你且猜一猜,到底是什麽事?”


    “吼吼,相公出這啞謎,小可如何猜得?不會是要給我個官兒做吧?”


    “呃~~~~~”


    王淵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兒,合不攏嘴,直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說:“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寧澤莫名其妙,他就是隨口一說,純屬開玩笑:“呃,相公,難道還真給我官兒做了?”


    “嗯,樞密院會同吏部武選司行文下來了,授你為從九品陪戎副尉,以散官銜在軍中聽候差遣。這是文書,你看看吧。”王淵接過張書記遞來的一份薄薄的卷宗,轉手遞給他。


    寧澤急忙雙手接過,仔細看上麵的內容:“......唐州寧澤,已查實通敵之罪實屬冤之,即由前鋒右軍昭其平反。罪者令唐州明白查實拿問。寧澤有功於朝,授從九品陪戎副尉,於前鋒右軍聽候差遣......”這是樞密院吏房的移文。


    又有一張委狀,上麵明白寫了:唐州湖陽寧澤,年十七,授從九品陪戎副尉。大宋宣和二年十二月十三日等字樣,還蓋上了朝廷吏部的大紅方印。


    寧澤將卷宗捏在手裏,半天默然不語。


    王淵揶揄道:“子霑,如何不說話?遮麽是嫌官小了不成?”


    寧澤輕輕放下卷宗,站起來整理衣服,端正發髻,站到王淵麵前:“小人不才,言語無狀,蒙經略相公不以小人卑鄙,洗脫冤屈,又不吝獎掖授與職官,銘感五內,無以為報,相公在上,請受寧澤一拜!”


    說話間,雙手合抱,重重跪在地上,伏地不起,泣不成聲!


    王淵見他趴在地上,肩背聳動,知道他心神激蕩,也是長歎一聲,彎腰輕輕扶著他:“起來、起來說話。這也是你該得之報。說起來,還是老夫要謝謝你!”


    以寧澤的聰明,略略一算,就知道這事完全是王淵一個人獨自幫的忙。昨天張太監還在自己麵前說道這個呢,那就絕不會是他弄的。


    寧澤臘月初七把字帖修複,王淵初八和他帳中一談,就已認定了寧澤是個人才。他嘴上找借口不給寧澤伸冤,其實暗地裏已經寫信報給童貫,信中細細說明寧澤的情況冤屈,又把寧澤的見識判斷對童貫說了。最後懇切請求童相公無論如何,留下這個人才以報效大宋。


    童貫雖然號稱六賊之一,但畢竟有他的才幹氣度,對屬下多以優寵有加。他知道王淵是個有真本事的將才,見他居然在平叛蕩寇這個緊要關口,為了個默默無名的小老百姓專門寫信申訴,知道寧澤必有些真本事。索性一紙人情做了下來。


    “說來還要你理會得,老夫深知你迴鄉心切,不過,以你的才幹能力,若能留在軍中報效朝廷,圖個出身,才不負了你的這身本事。故而老夫未先知會你,便自作主張如此行事。嗬嗬,你不怪罪老夫吧?”王淵一麵扶起寧澤,一麵慈和地對他說道。


    “小人豈敢~~~~~”


    “哎,都已授了官職,不要在自稱小人了!”王淵笑著打斷他。


    “是,寧澤豈敢錯會了相公一片良苦用心?當此國家危難之際,正是我輩報效大宋以盡職份之時,哪能因私廢公,誤了國家大事。小子雖不才,這番道理也是懂的。請相公放心,總須等河清海晏,相公功成名就之時,寧澤再迴家也不遲!”


    “嗬嗬,這就好,這就好。嗯,我聽說你才用一天時間,就把前鋒營五隊弄了個人仰馬翻,說是整出了個十二條軍規。你自己說說,效果如何啊?”


    寧澤嘿嘿笑道:“效果如何,寧澤還真不好自己評價。不過以前弟兄們到了晚上,不是喝酒就是鬥毆,這兩天清淨多了,隻曉得唿唿大睡,沒怎麽折騰。”


    “累得緊了,自然也沒什麽精力折騰。這個不足為奇。不過你居然能使他們哭成一團,這個老夫倒覺得有意思得很!”


    “迴相公話,小子以為,行軍打仗,不同的職分就有不同的職責。部曲有錯該罰,然統領者未盡教導管理之職,也不能置身事外。這些道理平日軍中已是常見,不足為奇。小子隻是設定了一個場景,讓他們同時看到自己的長官因為每個人的錯誤受罰,激發他們的忠義之心。嗬嗬,這大概就是古人說的‘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和‘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吧!”


    王淵拈須微笑頻頻點頭:“嗯,這個法子不錯。都說官兵一致,可要讓官兵真的一致,還須如此辦法。官要以身作則,兵才會竭力死忠。所以老夫沒看錯,這樣的主意,恐怕也隻有你能想得出來,嗬嗬!”


    寧澤心頭得意之極,正要假裝謙虛兩句,誰知道人家王淵繼續說道:“還有一樣,這偷奸耍滑的本事,你也算是一把好手!”


    “呃,相公何出此言?”寧澤愕然問道。


    “若非如此,怎麽眼前的飯菜,一口都未見你吃完?嘿嘿,老夫眼睛可不昏花。”


    寧澤頓時老臉通紅,強笑道:“相公冤枉寧澤了,小子實在是聽相公教誨出了神,忘記吃飯,哪能如此?這就吃,嗬嗬,這就吃。”急忙端過飯菜,呲牙咧嘴做誇張狀。


    “算了,實在吃不下,也不勉強你。你隻是個散職,又不是真的軍中人物,可以不守這個規矩。不過提醒你,以後還須自己注意言行才好!”


    寧澤鬆一口氣,對王淵真是滿肚子的謝意。


    “不過老夫還有一樁心事糾結,今天找你來,幫老夫參詳參詳!”


    “請相公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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