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斯科在兩位獄卒的注視下,在滿腔羞愧憤懣中清洗完身體,換上了別人給他準備的幹淨衣服,一身亞麻色道袍。


    可能是因為獄卒聽說貝拉斯科信教,覺得他算個洋道士,所以就找了道袍,讓洋道士盡量體麵一點。


    貝拉斯科略顯茫然,在這個不信仰神的國度,惡行沒有邊界。


    “磨磨蹭蹭幹嘛,大人在外麵等著!”


    獄卒在旁不耐煩催促。


    貝拉斯科不知道獄卒口中的大人是什麽人。


    是內閣閣臣,是巡撫總兵,還是太上皇的近隨?


    以他所犯的罪行,實在沒必要驚動這麽大的人物來審判自己。


    或許是廣德皇帝。


    以貝拉斯科對劉堪的了解,不管皇帝喜愛與否,不管那人犯下什麽罪行,隻要對皇帝統治有利,皇帝都會讓那人活下來。


    當初劉堪繼位後便宣布大赦天下,他還特別赦免了一些為自己說話而被父皇貶謫的老臣。


    盡管劉堪厭惡天主教,甚至使用酷刑對待那些激進的傳教士(他們主張大齊歸於羅馬教皇統治),然而,新皇帝需要一個聯通東西方,同時在歐洲具有一定影響力的使者,或者說橋梁。


    顯然,自己就是那個橋梁。


    為了向戰功彪炳的太上皇證明自己具備和父親一樣的能力,為了解決日益嚴重的國內外危機,廣德帝迫切需要和歐羅巴諸國建立全新的貿易關係。


    因此,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寫了幾次信給在馬尼拉的西班牙人總督。


    新皇帝希望通過與馬尼拉的和談,實現帝國對外平等貿易,而不是通過簡單粗暴的戰爭。


    可是,新皇帝天生排斥天主教,仇視父皇給他安排的政治婚姻,仇視瑞典公主,仇視法國國王。


    這是一個無解的矛盾,帝國外交形勢複雜,更需要貝拉斯科這樣能協調各方的人。


    貝拉斯科見過廣德帝一次。


    那是八年前,也就是廣德元年,太上皇禪位的那年。彼時大齊帝國與歐洲列國的關係還算融洽,甚至可說雙方處於蜜月期。


    貝拉斯科作為帝國欽天監監正,參與了太上皇禪位儀式典禮。在天心城,他見到了從巴黎、倫敦、維也納等地來訪的使節。


    在富麗堂皇的天心城皇宮,貝拉斯科見到了剛滿二十歲、表麵恭順的廣德帝劉堪。彼時劉堪在接見內外群臣時,表現得十分謙卑禮賢下士,表現出典型的明君風範。


    廣德帝對各國使者從萬裏之外帶來的奇珍異寶無動於衷(按照儒家文化,明君應該舍棄對財貨的追求)。廣德帝神情肅穆的聆聽閣臣康應乾喬一琦與各國使節的對話,不時會詢問一下他從未聽過的內容,比如做彌撒,耶穌的節日,受洗等等。


    如今,那虛心求學的臉與眼睛,瞬間在貝拉斯科記憶中蘇醒,一種恐怖到窒息的感覺席卷全身,讓他心有餘悸。


    那時候的廣德帝便極具城府,用表麵的恭順謙卑來贏取他父皇的信任。


    詔獄庭院外的走廊裏傳來清脆的類似木屐的走動聲,貝拉斯科抬頭朝門外望去,在走廊盡頭看到了威風凜凜的蓑衣衛百戶官。


    “貝拉斯科大人!”


    “您是來處死我的嗎?”傳教士故意這樣問。


    “當然不是,在下是來請你出獄的,聖上有新的任務交給你,先前抓你進來,必定有些誤會·····”


    百戶官說完,身後立即閃出兩個身材魁梧的蓑衣衛,兩人上前攙扶起西班牙傳教士,小心翼翼將貝拉斯科攙扶著走出詔獄。


    “聖上明察秋毫,臣感激不盡,是要老臣跟著漢王去安南嗎?”


    西班牙人情緒激動,迴頭望了眼後麵兩個態度粗暴的獄卒,語無倫次道。


    百戶官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他咬著牙,強忍住某種激烈的情緒。


    “貝拉斯科大人,如果我是您,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您說得那個待罪藩王,現在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希望您能知曉這一點。”


    貝拉斯科哦了一聲,收起剛才的得意笑容,神情變得嚴肅。


    “聖上明鑒,臣與漢王,早已沒有瓜葛····”


    百戶官動作堅決的擺擺手,示意傳教士不要再說下去。


    “貝拉斯科大人,”官靴踩在地板上,發出令人不安的吱呀聲,仿佛在叩擊傳教士的靈魂,“待會兒見到聖上,您千萬不要再提此事,最好也不要再說您在京師傳教的事情,這次若不是佛朗西斯科大人在天子麵前為您求情,恐怕您還不能從詔獄裏麵出來。”


    走出詔獄,街道上停著一輛嶄新的馬車,車夫是穿著便衣的蓑衣衛,他們的發髻都是固定的樣式。


    衛兵將傳教士攙扶上車,百戶官也跟著鑽進車廂,一左一右各四名衛兵,手持短銃,跟在馬車後麵,大步朝皇城方向跑去。


    “貝拉斯科大人,我姓趙,名天德,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百戶官與傳教士相對而坐,剛上馬車,就向西班牙人做起了自我介紹。


    貝拉斯科尷尬的點點頭,他當然不能直稱對方名諱。


    “有些事情在麵聖之前,我必須要向大人說清楚。”趙天德豎起眉毛,目光流露出一絲陰狠。


    貝拉斯科點點頭,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們已經查詢清楚,截止您被捕之前,您還私下在天心城聯絡天主教信徒,舉行聚會,給生病的教友做彌撒,對嗎?”


    貝拉斯科沉默不語,再次點頭。


    “我需要告訴你的是,在大齊其他地方,或許還可以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在天子腳下,在首善之區,聖天子下詔,從今年起,京畿地區嚴禁傳播天主教,嚴禁建立教堂,嚴禁教徒私下舉行聚會。”


    “你的身份是大齊欽天監的主事,不是羅馬教廷派往大齊傳教的傳教士,聖上不希望在天心城出現傳教士,我說這些,您能懂嗎?”


    貝拉斯科連連點頭。


    “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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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德皇帝這幾年希望在父皇征伐馬尼拉之前,用和平方式解決與歐洲列國的貿易爭端。正所謂上兵伐謀,攻城掠地必然會造成士兵傷亡,長期戰爭勞民傷財,將進一步動搖帝國的統治。


    盡管他十分不喜歡天主教和傳教士,可是現在不得不和這些人打交道。


    因為整個天心城,再也找不到沒有宗教背景的紅毛夷人。


    實際上,劉堪希望不是經過馬尼拉,而是直接和歐洲各國進行和談,在談判桌上確定各國在亞洲東部的勢力範圍,而不是采用戰爭。


    劉堪的目光落在了貝拉斯科身上。


    蓑衣衛趙百戶在詔獄門口等候多時,見貝拉斯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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