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清河兵備道馬士英帶著一群兇神惡煞的開原鎮撫兵,對照王禦史《東林點將錄》所記名單,挨個上門,搜遍京城,向東林好漢們追贓助餉。


    除了葉向高、侯詢等已經投靠平遼侯的東林黨人,《點將錄》上提到的官員,一小半已經亡故,還有一部分此時沒在京師,再刨出幾個為民做事的好官,最後剩下的,還有三十二人。


    而平遼侯規定的八百萬兩助餉,現在還空缺三百萬兩。


    最後這三百萬兩自然就落在了這三十二個倒黴蛋身上。


    當馬士英發現這三十二人大半都是禦史,而且個個富得流油,他憤怒了。


    想到自己在平遼侯手下兢兢業業做事,每年俸祿才不過區區百兩,加上商貿公司分紅也才一千多兩,而這些被稱為清流的“天子耳目”,嘴巴一張一合,舞文弄墨,一道彈劾奏章發出去就敢訛詐被彈劾者千兩銀子,馬士英心中如何能夠平衡。


    幾位禦史不知大禍將至,嘴巴又臭又硬,彈劾馬士英是張湯、來俊臣一樣的酷吏。


    他們很快受到了馬士英的特別關照,具體手段與曆史上李自成考掠京官類似,一番折騰後,從三十二人家中抄沒白銀四百萬兩,共計追贓九百萬兩,超額完成了平遼侯交給他的任務。


    與此同時,在康應乾的安排下,京城勳貴帶頭捐獻糧食,犒賞城外駐守的勤王軍——其實大部分都是流民——在他們的帶動下,京城官員與豪商紛紛捐獻,很快湊夠五千石糧草。


    之後,隨靖難大軍而來的數萬流民漸漸散去,北京城秩序開始恢複正常。


    崇禎元年五月十日,皇後傳懿旨:召信王入繼大統!


    同日,內閣與平遼侯對外頒布大行皇帝遺詔:


    “若夫死生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繼統得人,總社生民有賴,全歸順受,朕何憾焉?皇五弟信王由檢聰明鳳著,仁孝性城,爰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否紹倫序,即皇帝位。”


    信王抵達京師之前,平遼侯率幾位元老向其連呈三道勸進箋。


    前兩道勸進箋,信王是分別是這樣迴複的:


    一: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予哀痛方切,繼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允。”


    二:卿等為祖宗至意,言增敦切,披覽之餘愈增哀痛,豈忍遽即大位!所請不允。”


    直到第三箋呈上,朱由檢才表示同意繼位:


    “卿等合詞陳情至再三,已悉忠心。天位至重,誠難久虛,遺命在躬,不敢固遜,勉從所請。”


    崇禎元年五月十三日,左安門甕城大營。


    康應乾手捧剛從信王府塘報中摘抄到的勸進箋批複,神神秘秘道:


    “平遼侯,看到沒有?”


    劉招孫悵然望向帳外,一輛輛馬車從甬道出城,將裝載的糧食分發給城外駐守的薊鎮明軍,劉招孫注意到,糧食剛被輔兵搬下車,便讓底下明軍哄搶一空。


    他根本沒聽康應乾說話,望著眼前混亂局麵,喃喃道:


    “一入關,問題就出來了。”


    康應乾搖頭道:


    “平遼侯,居安思危可以,但也不要繃得太緊了,入關的事,已經翻篇了,眼下還有更大的事,老夫剛從兵部那邊過來,聽侯侍郎說,最遲明日,信王便要入京繼承大統,到時候你要多學學。”


    “啊?學什麽?”


    劉招孫迴頭望向康應乾,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康應乾放下手中信箋,怒其不爭道:


    “你說學什麽,當然是登基各項典章製度,過不了多久,平遼侯便會用上,早些學會,到時輕車熟路,豈不更好?”


    聽康應乾這樣說,劉招孫一副冷漠臉上,勉強擠出了點笑容,暗暗對自己道:原來當皇帝還需要彩排的。


    康應乾見平遼侯愁眉不展,知道他還在想著金虞姬之事。


    靖難之役開始後,騎兵營、兩個近衛軍先後朝朝登州方向派去塘馬,情報局也派人去那邊打探,最後綜合各方情報,得知裴大虎沈煉率兩百多人護衛安遠將軍母女逃出文登縣城,一路望威海衛而去,沿途傷亡慘重,最後在鷹嘴港登船,便再無消息。


    曾其孝、宋應昇、吳襄、楊起隆這四個罪魁禍首,眼見袁崇煥喬一琦在遼南勢如破竹,即將登陸山東,他們從威海衛返迴來後,也不敢再迴京師,據說最後率數千殘兵沿運河南下,已經不知所蹤。


    平遼侯知道這些事情後,愈發自責,情緒也更加憂鬱,平時在外麵和將官相處還好,私下裏麵對康應乾他們時,便變得沉默寡言。


    有好幾次,康應乾都看見平遼侯一個人發呆。


    康監軍雖然不了解抑鬱症或者雙向情感障礙是什麽存在,不過他也能感到這位年輕主公悲愴欲絕,這些天每有閑暇,康應乾便主動來找劉招孫說話。


    “平遼侯,眼下還是當以大局為重,等信王登基儀式結束,給你加官進爵,到時多拍些人去天津衛、威海衛,還有遼南細細尋找,總會找到蛛絲馬跡的。”


    “咱們還是來推演一下,明日信王入城後的應對措施,老夫派人打探過了,都說這朱由檢並非等閑之輩,小小年紀,便有膽識魄力,還懂韜光養晦,想控製好他,咱們還得多動些心思。”


    劉招孫對康應乾點點頭,眼中立即恢複淩厲神色。隻要聊起公事,他就能讓自己保持精神集中。


    腦海中浮現出各種關於朱由檢的記憶,拋開末代君王這個身份不講,朱由檢本身的經曆也足以算得上是個悲劇。


    朱由檢與朱由校是同父異母兄弟,從小共同生長於父親太子宮中,兩人相差不過五歲。


    朱由檢的聖母賢妃劉氏,初入宮時是淑女(淑女地位低於才人、選侍),萬曆三十八年生朱由檢,不久失寵被遣,鬱悶而死。


    當時,朱由檢才五歲,父親朱常洛(泰昌皇帝),將他托付於選侍李氏(東李)撫養。


    東李(莊妃),為人仁慈,以母道待之,多方調教朱由檢品德,朱由檢由此養成過分堅毅性格,為他以後悲劇命運埋下伏筆。


    “聽說信王為莊妃撫養長大,康監軍,以後可多從這裏著手。”


    康應乾撫須歎服,大聲稱讚道:


    “平遼侯果然是洞悉人心,一言便切中要害,佩服佩服!”


    劉招孫忽然想起曆史上朱由校臨終時對他弟弟說的話。


    “來,吾弟當為堯舜。”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抬頭對康應乾道:


    “隻要按照開原的路,繼續走下去,吾皇當為堯舜。”


    康應乾聽了連連點頭。


    他眼珠轉動,眯起小眼睛道:


    “平遼侯,你那晚留宿皇城,見到沒有?”


    劉招孫又是一愣。


    “見到什麽?”


    平日劉招孫都是和軍士們一起住在左安門甕城,隻有崇禎皇帝被東林逆黨燒死的那晚,為防皇城生亂,率兵駐守乾清宮周邊,守衛皇宮。


    也正是那一晚,他徹夜未眠,帶著衛兵四處巡邏。


    據說,平遼侯當晚巡邏時還去了皇後嬪妃們居住的慈寧宮、坤寧宮。


    當然,這些都隻是傳言。


    不過自從那日之後,康應乾每次遇到平遼侯,都要問他,看到沒有?


    “有什麽好看的,本官又不是董卓,沒他那麽喪心病狂,夜宿龍床的事情,本官做不····”


    劉招孫還沒說完,帳篷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掀開,喬一琦不顧衛兵阻攔,衝進來咧嘴笑道:


    “迴來了!”


    “什麽?”


    劉招孫見喬大嘴臉上狂喜之色,心髒也跟著劇烈跳動起來。


    “金虞姬,金夫人,還有裴大虎·····”


    劉招孫愣在當場,昏暗呆滯的眼神中忽然迸出漫天星光。


    “喬大嘴!你再說一遍。”


    情急之下,他竟然直唿喬一琦外號。


    喬大嘴倒是毫不在意,他抓起椰瓢喝了口水,緩了口氣,繼續補充道:


    “剛才哨馬來報,安遠將軍和裴大虎、沈煉、吳霄,林宇,還有個叫魏什麽的,已經過了通州,對了,還有楊····楊經略和一個紅毛夷,還有·····”


    劉招孫望向康應乾,咧嘴笑道:“康監軍,我在夢中?”


    康應乾聽說楊鎬也來了,眉頭微皺,卻隻是一閃而過,對劉招孫冷冷道:


    “莊周曉夢,平遼侯又不是莊周,平遼侯,咱們還是趕緊籌劃信王·····”


    劉招孫不等他說完,便取下牆上掛著的魚鱗甲,大步朝帳外走去。


    康應乾伸手攔了一下,平遼侯已經走出去好遠,周圍衛兵立即像尾巴似得跟了上去。


    帳中隻剩兩位監軍,兩人相視一笑,喬一琦望著帳外,撫須笑道:


    “愛江山亦愛美人,像本官年輕時候。”


    康應乾哼了一聲,他心中忽覺一陣煩悶,便給這位老搭檔潑冷水道:


    “安遠將軍怎麽樣老夫不知道,不過,楊鎬一定是在天津衛混不下去,這才來投奔咱們開原了,當年薩爾滸之事,你都忘了嗎?楊經略可不是王化貞王在晉那樣好打發的,人家女兒是誥命夫人,平遼侯是他的女婿!喬監軍,咱倆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喬一琦對這些勾心鬥角從不感興趣,不過已經記住了老康剛才說的這番話,他嗬嗬笑著走出大帳,徑直朝孫傳庭的營帳走去,準備和孫大人繼續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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