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考官早就聽說大理寺少丞蘇仲暄比起他的父親更加不通情理,今日對上他的冷臉,三位考官竟是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三位大人如此懈怠,莫怪蘇某如實上書奏報。”


    這句話落下來,三位考官差點沒撲在地上。蘇仲暄筆下隨便參奏兩句,他們隻怕烏紗帽不保啊!


    其中一位考官腦子轉得快,趕緊迴答道:“蘇大人誤會了。隻因蘇大人是聖上欽點的巡監,下官等以為蘇大人有話提點下官等,於是這才前來迎接蘇大人。方才,下官等均在巡視考院。”


    蘇仲暄微微點了點頭,行入院中。三位考官擦了擦冷汗,跟了上去。


    剛行過一個轉角,原本一位穿著華貴的考生一直拉著袖口,有經驗者一看便知他的袖中藏有小抄。


    一位考官咬著牙沖對方瞪了瞪,對方卻抄得渾然忘我,考官隻好側過身來擋住蘇仲暄的視線,絮絮叨叨說著這個考院中有多少考生,都是來自哪裏,特別還點名了幾位考生家中的背景,希望蘇仲暄能在這裏走個過場便離開。


    沒想到的是,蘇仲暄卻並不是那麽給麵子。他不動聲色繞過了擋在自己麵前的考官,來到那位還在擼袖口的考生麵前。


    對方不知道蘇仲暄的身份,但被人這麽近距離地看著,不免也慌亂了起來。鬆開袖口時,不小心差點撞倒硯台,倒是蘇仲暄伸手替他擋住,那動作遊刃有餘之中又給人以莫名的壓力。


    三位考官提著膽子看著蘇仲暄的背影。隻見他的手指抬起,勾起考生的袖子,那一大片小抄近在眼前。


    考官捂住眼睛,真想撬開這不爭氣傢夥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些什麽。


    “帶出去。取消其三年參加科考的資格。”蘇仲暄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他身後的兩名大理寺侍衛一左一右將這名考生帶離號屋。


    “你……你知道我伯父是誰嗎?我伯父乃是工部侍郎!我伯父……”


    蘇仲暄來到他的麵前,微微眯起眼睛,瞬間那考生便說不出話來,甚至因為受到驚嚇而開始打嗝。


    “你伯父若真是工部侍郎,蘇某隻覺得惋惜。你明知道自己的伯父身為皇上隻股肱朝廷之棟樑,卻在一個鄉試中舞弊,簡直是侮辱你的伯父。你是要滿朝文武都議論你伯父家風不嚴,徇私舞弊嗎?”


    蘇仲暄的聲音不大不小,在安靜的考院中擲地有聲。


    已經經歷了快一整日的考試,不少考生早就彎起了背脊,露出疲態,卻在那一刻紛紛直起身來。


    三位考官戰戰兢兢跟在蘇仲暄的身後,時不時向某些給了他們好處的考生們使眼色。每當蘇仲暄行過一個號屋,那個考生便緊張到手指都在顫抖。


    李宿宸仍舊專心致誌地寫著策論,直到蘇仲暄即將走到李宿宸身旁的號屋。那是參政道洪大人的遠房親戚洪濤,這傢夥穿得倒是人模人樣,隻是蘇仲暄瞥一眼他寫的字,再抬眼,寒光掃過,這位洪濤仁兄心中的惶恐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眼看著蘇仲暄離他越來越近,眼尖的考官自然看見洪濤緊握的左手,這傢夥隻怕將小抄揉在手心裏呢。


    要知道抓著一個舞弊的那是巧合,再被蘇仲暄抓到一個,那絕對是他們這群考官的失職啊!


    其中一個考官向一旁蹭了蹭,忽然腿一拐,摔了下去。


    蘇仲暄自然轉身去扶他。另外兩個考官趕緊向洪濤眨眼,誰知道這洪濤慌亂之下竟然直接將手中的小抄扔了出來,正好落在蘇仲暄的腳邊,眼看著蘇仲暄就要迴頭,其中一個考官將小紙團向遠處踢去,紙團太輕,沒有踢遠,剛好落在了李宿宸的號屋下。


    蘇仲暄迴了身,來到洪濤麵前,在他的左拳點了點,隻說了兩個字:“打開。”


    洪濤咽下口水,緩緩打開左拳,掌心裏除了汗水,什麽都沒有。


    蘇仲暄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可走了才三、四步,腳尖就踩在一小團紙上。


    他彎下腰來,撿起那紙團,而他正對著的號屋裏,李宿宸緩緩抬起頭來,看見那紙團的瞬間,心中頓覺不妙。


    糟糕!


    果不其然,一名考官忽然尖著嗓子叫喊了起來:“好啊!看不出你這學生麵相老實,竟然私藏夾帶!”


    “定然是見著蘇大人來了,心中慌亂將舞弊的小抄隨手扔出來了!”


    “來人,將這無信小人拉出去!”


    李宿宸看著蘇仲暄,他隻是眯著眼睛看著紙條上的內容,並未發聲。


    “幾位大人,學生並沒有做任何私藏夾帶之事,這小抄雖然落在學生的號屋之前,卻並不能確定就是學生的。學生敢問大人,這小抄的內容是什麽。”


    李宿宸的聲音平穩,如朗月清風。


    蘇仲暄側目,見這少年五官出眾,氣質如透玉般高雅,不禁向前走了兩步。他低下頭來,發覺這少年並不似其他考生正在策答,而是在寫策論,更加覺得有趣。隨手取過他的考卷,發覺紙上的自己靈雋瀟灑。所謂字如其人,蘇仲暄心道這少年心胸必然廣闊,頓生好感。


    “小抄中的是《治水通略》。”蘇仲暄迴答道。


    不過一個動作,以及蘇仲暄目光裏對那三名考官一閃而過的不屑,李宿宸猜想蘇仲暄定不是那種唯利是圖之輩。


    他不在乎能否在鄉試中脫穎而出,他隻是不想自己因為舞弊而被驅出考場,自己的名譽被毀不說,還會令李明義一生抬不起頭來。


    “學生正在寫的策論與治水無關。而《治水通略》學生倒背如流,無需小抄。”


    “哦?你真能倒背如流?”蘇仲暄的眼底湧起一抹笑意。


    一位考官上前,擋在李宿宸麵前道:“蘇大人,莫要聽他胡言!小抄就落在他的號屋之下,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是啊!人呢!怎麽還不來!趕緊將這擾亂考場辜負皇上期望的無恥之徒驅出考場!”


    三位考官迫不及待,隻想由李宿宸背了這黑鍋解決了此事。


    “哼!本官又說要驅他出考場嗎?”蘇仲暄眉梢一揚,三名考官頓時不說話了。


    “你們看看他策論上的字跡,再看看這小抄上的字跡,是一樣的嗎?”


    “這……小抄不一定是他被人所謄寫,還有可能是別人替他寫好的。蘇大人,您可別被他給騙了!”


    “我蘇仲暄為官五年,騙人的蘇某見得多了,到底誰在騙,誰說了實話,蘇某心中有數。”蘇仲暄看向李宿宸,“既然你說《治水通略》你倒背如流,本官就來考一考你。不過倒背就不用了,本官說上一句,你若能接下一句,就說明你對《治水通略》了解極深。既然記得滾瓜爛熟,自然不會多此一舉謄寫這樣的小抄。三位大人,有意見嗎?”


    蘇仲暄之言在情在理,三位考官自然點頭。他們就不信,李宿宸還真能將足足五冊的《治水通略》背下來。


    “你聽好了,‘血脈之藏於身體,如江濤洶湧。’”


    “水之在溝,氣之於軀,實則一也。川穀導氣,水土演替。天成而聚於高,歸於下,疏於川穀,以脈導氣,通也……”


    李宿宸十分流暢地背出了其後幾百字,看得三個考官都愣住了。


    蘇仲暄扯了扯唇角,又問了兩段,李宿宸均對答如流。


    “三位大人,你們真覺得這張小抄是這學生的?”


    蘇仲暄話音剛落,三位考官趕緊搖頭,“自然不是!”


    “既然胸有成竹,還要小抄做什麽,哈哈……”


    “那這小抄是哪裏來的?”蘇仲暄目光頓時嚴厲百倍,壓迫著三名考官抬不起頭來,“三位大人,所有進入考院的學生都要被仔細檢查。可蘇某卻在考院見到了兩次這樣的徇私夾帶的物證,三位大人,你們真的細查了考生嗎?”


    “這……自然是細查了的。隻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三名考官額上的冷汗幾乎要落下來了,神情極為尷尬。


    蘇仲暄向李宿宸點了點,示意他坐下繼續答卷。然後他又轉向身旁的郎官道:“陳大人,想來這裏的考生魚龍混雜良莠不齊,人數又有不少,三位巡考官隻怕力有不逮,就請你留下來協助他們吧。蘇某還有其他考院要去看一看。”


    三位考官一聽見蘇仲暄要離去了,心中大石終於落下。再聽見他將自己的心腹留下,便知道放進來那些準備舞弊的考生隻怕都過不了關了。有句話說得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那些塞銀票給他們的考生大多背景不凡,如今被蘇仲暄攪了局,收了的銀兩也得吐出來了。


    蘇仲暄離去之時,低聲囑咐陳郎官道:“你替我看住那位叫做李宿宸的考生。定要讓他穩穩妥妥地考完,見得他的考卷被封存入庫才可離去。”


    “下官明白,大人放心。”


    蘇仲暄有一種預感,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一朝得勢必大有作為。他年紀輕輕,出身並非朝廷勛貴,正是聖上需要的人才。


    待到蘇仲暄離去,李宿宸平復下自己的心緒,繼續答卷。


    因為有陳郎官在,三個巡考官隻得端起架子巡視考院。按照鄉試的規定,每隔一個時辰就該給考生添送熱水,三餐更加不得怠慢。


    當李宿宸看見熱騰騰的晚飯時終於露出一抹笑容。


    就在李宿宸正在號屋中日夜答卷時,蘇府中的二公子很是鬱悶。


    不為其他,今日他早早結束了與幾個狐朋狗友的聚會,迴到家中卻發覺林氏竟然不在屋中。


    蘇流玥覺得奇了怪了,這林氏除了看看書還是看看書,這會兒是去哪了?


    蘇流玥本想拽了人問問,可又覺得自己以前對林氏冷淡,現在忽然計較起人家的行蹤來,實在沒有顏麵。


    ☆、第63章


    也許是迴娘家省親?再不然和姐妹們東家長西家短?得了吧,林氏才不會那種嚼舌根的女人。


    蘇流玥在院中坐下,想著喝一壺茶林氏怎麽著也得迴來了吧。誰知道這麽一坐,就是直到傍晚,林氏才迴來。


    聽見林氏與小環說話的聲音,蘇流玥放下茶杯望了過去。林氏的心情顯然不錯,就連平緩的聲音裏都帶著幾分愉悅。


    蘇流玥心裏卻十足十地不慡了起來。


    他喝了一下午的茶啊!一下午!


    水喝多了,連茅房都去了十來迴!


    從來都是別人等他蘇流玥,他何時等過別人?


    蘇流玥的臉徹底冷了下來。


    “咦……姑爺……你怎麽迴來了?”小環驚訝的聲音傳來。


    蘇流玥內心深處的咆哮越發不可控製,手指就差沒把茶杯捏爆了!


    什麽叫做“你怎麽迴來了”?這裏不是我家?我不迴家難道睡大街上嗎?


    “前些日子酒喝得太多,有些疲了,所以就早早迴來了。”蘇流玥狀似無意地放下茶杯。


    “夫君能這樣想就最好了。應酬沒個盡頭,隻有身體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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