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香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可我就是留著那匹水緞,它也隻能壓箱底了。”


    “我知道。所以你得給我另一個台階,讓我收下你退迴來的水緞。”


    李曉香以為楚溪會很固執地拒絕她退迴水緞,畢竟有錢人不是都超愛麵子嗎?


    “什麽台階?”


    “當然是收下其他的東西來代替水緞。”


    李曉香無奈地看向天空,“楚公子,你該不會是要我收下什麽比水緞還昂貴的東西吧?”


    “放心,我可不是你的金表叔。我楚溪從不讓人為難。”


    你跟在我身後一路,已經讓我很為難了行不行?


    “那麽楚公子要我收下的是什麽?”


    楚溪揚了揚下巴,走過李曉香,“我還沒想好呢。我們走走看吧,我想到什麽,就送你什麽。”


    “喂,楚公子!若是你一直都沒想到呢?難道我得陪你走到天黑嗎?”


    “就以從李姑娘腳下,行入天橋街市,到達十方藥坊為止。這段路,應當不用行至天黑吧?”


    李曉香知道與其想東想西楚溪到底要做什麽,不如跟著他走完這條路。而且這條路上都是市井小民開的鋪子和路邊的小攤子,根本沒什麽東西能比水緞還要貴重。


    李曉香本以為像楚溪這樣生活在金字塔頂端的富家公子哥,鐵定看不上尋常百姓的東西。誰知道這傢夥就跟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東看西看,方才李曉香看過的東西,他都無比感興趣。


    比如此刻,他站在一個賣薄餅的小攤前,饒有趣味地看著。


    這傢夥一身月白錦衣,腰上又綴著價值不菲的玉璧,從頭頂垂下來的發巾邊緣還繡著銀線,又一張小白臉的長相,看得人家攤餅的大叔接連失手。


    楚溪側過臉,朝李曉香招了招手,口型說的是:過來啊。


    李曉香不情不願地挪到他的身邊。


    楚溪伸出兩根手指道:“老闆,來兩個餅。”


    大叔傻了,看著楚溪,“公……公子,這都是平常小老百姓吃的東西……”


    楚溪低頭看了看,指了指炸出金黃色外皮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這是炸魚肉。裏邊兒就是普通的糙魚。”


    “這是土豆絲嗎?”


    “是的,醋和辣椒碎末拌出來的。”


    “這個呢?”


    “這是炸腐皮。”


    楚溪點了點頭,“好啊,所有的料都要,來兩個薄餅。老闆,聞著挺香的。”


    “好嘞!兩個薄餅!”大叔還是第一次為楚溪這樣的人烙餅,看他一副真心想買的模樣,也來了勁頭。


    李曉香問楚溪:“是不是我吃下這兩個餅,你就會把水緞收迴去了?”


    “做什麽夢呢?還有一個是我的!”


    大叔將餅裹好了,包上油紙,遞給楚溪,“公子小心,剛做好的燙口!”


    “多少錢?”


    “五文錢。”


    楚溪從腰間摸出拇指蓋大小的碎銀,按進大叔的掌心,“不用找了。”


    大叔千恩萬謝了起來。


    楚溪將一隻薄餅遞給李曉香,“吃吧。昨日迴去,有告訴你娘,你腿抽著的事情麽?”


    李曉香搖了搖頭,“有什麽可說的?不就是要多吃點肉麽?今日在藥坊裏,路嫂還給燉了牛骨湯呢。”


    楚溪點了點頭,張開嘴咬了一口薄餅。


    李曉香盯著他看,心想這傢夥就是張著大嘴啃薄餅都比一般人有涵養,憑什麽啊。李曉香憤憤然咬下一口,脆脆的炸腐皮、香嫩的魚肉還有包菜絲和土豆絲,李曉香食慾大動,才三口就吃了一半下去。


    微微一抬頭,就看見楚溪正抿著唇看著她笑呢。


    “笑什麽笑!我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做不來小雞啄米的樣子。”


    楚溪沒說話。他隻是想起以前她坐在肯德基的窗前吃著老北京雞肉卷,甜麵醬擠了一臉,傻丫頭也不知道擦擦,專心致誌地一口一口地吃著。直到她發現他站在窗前看她,露出兇兇的表情。


    看什麽看!


    現在的李曉香,和那時候的她一模一樣的表情。


    “你吃著挺香。吃得香,會生養。”


    “什麽——”


    楚溪故意繞到李曉香的前麵,不看她生氣的樣子,嘴角上的笑就會扯到耳朵根了。


    薄餅下肚,李曉香也半飽了。


    楚溪這會兒又興致勃勃地站在一個賣女子髮簪飾物的小攤前。擺攤子的大娘見著楚溪熱絡地說著自己做的髮簪。楚溪也和顏悅色地問那些簪子是如何做出來的。


    李曉香來到他身邊,也不理睬她,眼睛倒是瞟著一隻雕了木槿花的木簪子看。木質略微發紅,雕的木槿花雖然不夠惟妙惟肖,但線條圓潤。簪子上還嵌了兩顆磨成珍珠大小的紅色石子兒。


    楚溪白淨的手指拾起了那隻髮簪,示意李曉香轉過頭去。


    李曉香懶得和他計較,既然今日楚公子打算走平民路線了,她李曉香就陪著唄。


    背對著楚溪,李曉香感覺到對方的手指沒入自己的發間,輕輕一扯,將原本的髮帶解了下來。青絲垂落的重量仿佛壓在李曉香的心髒上,她下意識向前走了半步,楚溪卻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手指繞起她的發,輕輕一個迴轉,有什麽沒入發間。


    擺攤子的大娘笑嗬嗬道:“這木簪真襯姑娘。”


    “是挺好看的。”


    楚溪的聲音幽幽從身後傳來,李曉香隻覺著自己的心跳被瞬間撥亂了一拍。


    李曉香傻愣愣站在原處,直到楚溪說了聲:“大娘,有銅鏡嗎?”


    “有!當然有!”


    大娘將一塊巴掌大的銅鏡端到李曉香的麵前,李曉香看見銅鏡中的自己忽然有些認不出自己來。


    她不知道楚溪從哪裏學來挽髻的手法。髮髻並沒有挽得太正,髮簪的一角正好從側邊露出來,添了幾分婉約的氣質。而楚溪也沒有將李曉香全部頭髮都挽成髮髻,而是留下一些垂在脖頸後麵。


    少了孩子的稚氣,多了幾分豆蔻年華的細膩。


    “大娘,多少錢?”


    “十二文。”


    李曉香一聽就知道大娘抬了價。今晨她和王氏也看中了這支木簪,大娘明明說八文錢。


    當然,對於楚溪而言,三四文錢根本算不上錢。


    楚溪果真又給了碎銀


    大娘尷尬地說:“公子……我這是小本買賣。這銀子,化不開啊。”


    “無妨。我再挑兩件飾物,餘下的大娘不用找了。”


    楚溪這麽一說,大娘臉上差點沒笑開花,拉著李曉香又是試這個又是試那個的,插了滿頭的髮簪。


    而楚溪則在一旁笑得開懷。


    李曉香看一眼銅鏡中的自己。


    我勒個去,整一個孔雀開屏啊!


    李曉香剛要拔髮簪,楚溪卻扣住了她的手腕。


    “別急,我來。”


    楚溪緩緩取下了李曉香頭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李曉香正好看著他的下巴。


    她還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與某個男人這麽接近,近到他的唿吸如此清晰。


    “好了。女兒家的頭飾也是過猶不及。”


    李曉香再看向銅鏡時,發覺除了那支木槿簪子,就隻餘下兩隻小巧的髮簪插在木槿簪子下麵。


    髮簪的式樣雖然簡單,但李曉香終於有一種自己不再是鄉間野丫頭的感覺。


    “好看嗎?”楚溪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李曉香點了點頭。


    楚溪又笑了,“自戀。”


    李曉香的好心情頓時沒了。


    我哪有楚公子你自戀啊!


    “走吧,看看還有什麽新鮮玩意兒。”


    李曉香算是明白了,自己就是在陪著楚公子“天橋下半日遊”。


    這傢夥平日裏出行不是騎馬就是乘車,去的也是飛宣閣之類高大上的地方,今日卻過了一把“親民”癮。


    得,反正跟著他閑晃一個下午也不會掉塊兒肉。


    兩人走走停停,楚溪是什麽都要看。米糧鋪子要進去轉轉,包子攤要上去聞聞,買了兩個茴香包子結果吃不慣吐了。


    “糟踐糧食吧你。”


    “不然你吃啊。”楚溪故意將自己啃了一半地包子往李曉香的唇邊送,李曉香左躲右閃好不容易才跑遠了。


    一迴頭,就看見楚溪正瞅著自己壞笑呢。


    李曉香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心想反正就快到藥坊了。


    直到他們來到天橋下的餛飩攤子。小夫妻正在熬湯底,遠遠香味就飄了過來。


    李曉香指了指,“吃嗎?我請你。”


    “你請我?”楚溪揚了揚眉梢。


    “是啊,一碗餛飩我還請不起麽?”


    李曉香在心裏壞笑,想著一會兒餛飩上來了,她才不告訴楚溪小心麵皮裏的湯,等著他燙嘴。


    哈哈!


    楚溪跟著李曉香在木頭方桌前坐下。


    李曉香揚了揚胳膊,喊了聲:“老闆,兩碗三鮮餛飩!”


    “好嘞!”


    沒過多久,兩碗冒著熱氣的餛飩上了桌。


    “這湯底是用魚骨、雞骨和蝦皮熬出來的。裏邊兒的餡料也是魚肉、雞肉和蝦仁。可好吃了!你快嚐嚐!”


    快吃!快吃!燙破你的嘴!


    李曉香一臉期待地看著楚溪。


    而楚溪卻不緊不慢地舀了一勺湯,吹了吹,跟品茶似的送進嘴裏。


    “嗯,湯底的味道確實不錯。”


    “餛飩也很好吃!皮薄餡大!”


    楚溪舀起一顆餛飩,吹了半天,才送進嘴裏,“真的挺好吃的。比那些酒樓裏做得還有風味。”


    李曉香有些失望了。楚溪沒燙著嘴。


    “曉香,吃的時候多吹吹,別燙著自己了。”


    楚溪的聲音很平淡,好像和自己認識許久了一般。就連他叫她“曉香”的時候,都帶著幾分熟稔甚至於寵溺。


    一切柔軟了起來。


    李曉香忽然覺得眼睛發酸。


    她想起自己進入高中的第一次小測驗,考了四十五分。那不是一百分的卷子,而是一百二十分的。她覺得自己都快沒臉活了。老師叫她的家長一定要在卷子上簽字,還必須些評語。


    她不敢迴家,在外麵遊蕩。


    他找到了她,問她怎麽還不迴家。然後叫她把卷子拿出來,龍飛鳳舞簽字寫下批語。


    她低頭一看,這傢夥竟然簽字簽得和她爸一模一樣!就連評語的口氣都惟妙惟肖。


    他說,“小蘊,晚上我陪你把這張卷子再做一遍吧。下次我可不幫你簽字了。”


    這是她記憶裏第一次覺得孽障也不是那麽討人厭。而那一聲“小蘊”就和楚溪的“曉香”語氣一模一樣。


    有一點無奈,有一點不舍,還有一點她始終沒有想明白的東西。


    李曉香神遊太虛,直到當她被餛飩燙著了,“啊呀”一聲叫出聲來。


    眼前的楚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呀……”


    李曉香伸著舌頭,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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