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會打死我吧?”李曉香心有餘悸地望向李宿宸。


    “娘親也會用自己繡的絹布換取錢糧,這與商賈以貨易貨又有何區別?隻要你自己心正行端,爹又能拿你如何?”


    “哥,那你會幫我?”李曉香直起腰,十分認真地問。


    “你是說幫你弄杏仁油,還是幫你瞞著爹?”李宿宸好笑地問。


    “都有!”


    李宿宸伸手在李曉香的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你呀,自從摔壞腦袋之後,我怎麽忽然覺得有意思起來了?”


    李曉香推開他的手,“怎麽?你還盼著我摔壞腦子呢?”


    李宿宸笑而不答。


    第二日,趙雲蘭與泰安夫婦終於起身離開,昨個夜裏,他們將近吵了一整個晚上,李曉香總結整個過程大概是:泰安責備趙雲蘭買的東西不上檔次,趙雲蘭責怪是泰安不肯為他買君影糙香油,最後泰安摔掉了趙雲蘭的桂花香油,趙雲蘭哭了半個晚上。


    李曉香打著哈欠起身,心想泰安這是何必……賠了夫人又折兵。


    好不容易送走了趙雲蘭夫婦,李曉香的耳朵終於清閑了下來。


    王氏照例坐在桌邊,這一次她似乎是在fèng製一件小孩子的衣衫。李曉香坐在一邊看著,心想王氏不出門,自己怎麽做她想做的事情呀。


    似乎猜到李曉香在想什麽,王氏頭也不抬地說:“你若是想要擺弄你那些花花糙糙就去吧,娘又不攔著你。”


    看來這是得到王氏的默許啦!李曉香興奮地開始倒置她的甜杏仁油。


    再說說江嬸,她和往常一樣,背著自己種的菜,進了都城。


    剛來到飛宣閣,還未及將菜簍從背上卸下,便聽見一陣馬蹄聲。


    放眼望去,隻見一淡色青衣少年騎著白馬,飛奔而來,冠帶與青絲揚起,瀟灑不羈。來到飛宣閣門前,少年收緊韁繩,一躍而下,隻是短暫一瞬仿佛要刻進仰望者的眼睛裏。少年將白馬交予飛宣閣的掌事,唇上笑容點點,眉宇如潑墨流煙,滿月清輝。


    這時候阿良來到江嬸麵前,細聲道:“江嬸?江嬸?”


    “哦……姑娘來了。”江嬸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自己已經一把年紀了,卻看著那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失了神,叫人聽了去非笑話死。


    “江嬸剛才看見的可是楚溪楚公子?”阿良對江嬸的失神不以為意,早就見怪不怪了。


    江嬸這才發覺方才看著那少年的並不隻是她,還有往來行人甚至出入飛宣閣的客人。


    “那位就是楚溪?都城四少之一的楚溪?”江嬸愣住了。


    “正是。”阿良點了點頭。


    “瞅著也不似外人說的那般……”江嬸意識到不該說下去了,趕緊收聲。


    阿良笑了笑,“江嬸莫聽信市井小民的流言。方才你也看見了,楚公子是都城中有名才貌俱佳的名門子弟,多得是想要嫁做楚家婦的女子。楚公子隻是堅持本心,不願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不合心意的女子,毀了兩樁婚事,城中便謠傳他花心風流。那兩位被他悔婚的女子,如今一個嫁給了石城的首富,一個嫁做了車騎將軍夫人。”


    “哦……”江嬸點了點頭,將背上的菜簍子交了出去。


    “對了,江嬸,之前你做的凝脂還有嗎?我想再買一點。”阿良扯著江嬸的袖子問。


    江嬸笑了笑,想起今早出門前李曉香交給自己的瓶瓶罐罐。


    “是這樣的,替我做凝脂的小姑娘改了點兒原本的配方,用料比原先貴重了一些,就不知道阿良姑娘中不中意。”


    “比原來的還好用?”


    “姑娘可以試一試,若是不好用就不買。”江嬸將一個小巧的罐子打開,裏麵的凝脂呈現出比原先更加柔和的顏色。


    阿良沾了一點,在手背上推開,滑潤細膩,還有幾分原先的清涼舒慡,氣味也比從前更加好聞。


    “這是用杏仁油製成的凝脂?和恆香齋的杏仁香脂倒是差不多,但是他們做的雖然水潤,卻沒有你帶來的凝脂清涼。這到底是為什麽?”阿良好奇地問。


    江嬸隱隱猜想應該和厚葉菜還有龍舌有關,恆香齋怎麽可能想到將厚葉菜添到給女人抹臉的香脂裏呢。


    “唉,小姑娘做這個的時候,我都在田裏忙活,還真不知道她怎麽製出來的?要不我迴去給你問問?”


    阿良也是個聰明人,這麽好用的東西鐵定是有秘方的,江嬸肯去問,可人家未必肯給,“沒事兒,江嬸。這杏仁油我要了,您要多少銀兩?”


    “八文錢,姑娘覺得怎樣?”江嬸還有些擔心,怕要得貴了阿良不肯,但出門前李曉香非說甜杏仁油貴著呢,要江嬸開價的時候絕不能妥協。


    “八文錢?”阿良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她心裏知道,就算不是恆香齋,哪怕是普通的香脂鋪子,一罐這樣的杏仁油香脂也得賣上十文錢。


    看阿良為難的表情,江嬸真想改口,但自己出門前已經答應了李曉香又怎麽能食言於一個孩子呢。


    江嬸在心中一咬牙,笑著道:“阿良姑娘要覺得不值當那就算了,我就留著自己用吧。”


    “我那罐剛用完,不買這杏仁油也沒得其他抹了,八文就八文吧。”


    阿良解開錢囊時,江嬸又取出另一個小瓶,“姑娘,做香脂的丫頭讓我把這瓶花露上市集上賣了,我嫌麻煩想趁著正午之前迴去。姑娘看看,五文錢願不願意收下?”


    “花露?”阿良好奇地將江嬸遞過來的瓶子打開,一股清香蔓延而來,清涼之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優雅,“這是……君影糙吧?”


    “正是。因為花露的香味不像香油那般長久,約莫半刻香氣便消散了,但不似香油那般黏膩。姑娘年紀輕輕的,將髮髻抹得油亮油亮這柳絮塵粒兒落在頭髮上還除不去,不如試試花露?”


    阿良又吸了一口,覺著著香味著實吸引人,多付五文錢而已,將凝脂與花露一併收下了。


    江嬸向阿良道了謝,迴身時小心翼翼地將這十三文錢收好。她當真沒有想到,自己背著菜早出晚歸,一天也不過賺上二十幾文錢。李曉香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在家裏倒騰倒騰就賺了十三文。江嬸毫不懷疑,如果今日李曉香再多給她些瓶瓶罐罐,阿良隻怕會全要了去。


    這一刻,江嬸心中已有了主意。


    再說楚溪,入了飛宣閣,掌事在前引領,閣內並不如外人想像中歌舞昇平,絲竹不絕。


    飛宣閣既為雅伎之所,自然與普通的歌舞伎館有所不同。都城之中,除去飛宣閣還有樂坊、舞坊不計其數,它們大多是一個台子上舞技與樂師合作編排,台下一群看客們喝茶的喝茶,聊天兒的聊天兒,真正懂得欣賞的少之又少,多數是湊個熱鬧,附庸風雅罷了。而飛宣閣中,哪怕是煮茶的小丫鬟,拎出來也能撫琴一曲或是輕舞一支,更不用說那些舞姬和樂師的造詣了。飛宣閣中亭台樓閣以曲橋相連,每一個亭閣互不相擾,客人們可以煮茶品酒賞藝,是都城中名門子弟相聚的好去處。


    “楚公子,蘇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這掌事年約二十出頭,眉清目秀,少言語但為人處世極有分寸。


    楚溪笑著摸了摸鼻尖,“我這二哥,明明就是欽慕柳姑娘的玉容仙姿,每每到此不與美人獨處,偏要拉上我這外人,是何道理?”


    ☆、君子如蘭


    掌事答道:“蘇公子隻是欣賞柳姑娘的‘雪潤千峰’,少了楚公子在旁共賞,縱然美人如雲樂如仙,蘇公子也會覺得索然無味。”


    “掌事真是會說話。哪日掌事不在這飛宣閣做事了,不如來我家的銀樓,定許你個分號的掌櫃做做。”


    掌事趕緊搖頭,“蘇公子說笑了!在下對錢銀流通一竅不通,豈敢……”


    楚溪笑著以手指點了點掌事的額頭,身子微微前傾,笑道:“在下不過開個玩笑,掌事何必如此認真地拒絕,反倒傷了楚某的心。”


    楚溪一張俊容如此靠近,掌事不由得向一側退了退,耳根泛紅一片。


    楚溪哈哈笑了起來,“林掌事如此害羞,莫不是姑娘家扮的?”


    掌事咳了咳,不再多言。


    楚溪也不再調侃於,兩人穿過一片荷花塘,碧綠的荷葉延綿起伏,在風中搖曳出翻滾的浪cháo,幾朵青綠色的花苞泛著嬌嫩的粉色,在浪尖起伏,清香襲來,不遠處隱隱傳來絲竹舞樂的節律,令人心緒斐然。


    掌事將楚溪領至一個樓閣前。這個樓閣在外人看起來精巧,嫩綠色的藤蔓隨著廊柱攀岩而上,藤蔓間綴著點點潔白的小花,經過特別的修剪,倒有幾分玲瓏起伏的風致。閣樓內卻是別有洞天,矮幾、屏風、藤榻、舞閣一應俱全。楚溪跟著掌事上了樓,隻見一白衣青年橫臥於藤榻之上,單手撐著下巴,帽冠已除,黑色的髮絲沿著脖頸蜿蜒垂落,繞過手腕,在藤榻上落成一小圈,狹長的雙眼間似有水波輕揚,眼簾半睜半闔慵懶間卻暗含笑意。


    這便是楚溪的結拜二哥蘇流玥。蘇氏乃都城中的貴族,蘇流玥之父為當朝大理寺卿,官至三品。其則是當朝天子的姐姐淳翎公主,身份貴重。蘇流玥乃淳翎公主所出,之上還有一位兄長蘇仲暄,時任大理寺少丞,為官清廉才華橫溢,頗得聖上愛重。倒是這蘇流玥,少時聽說文采不俗,自從兩年前迎娶都城大文豪沈曦之女為妻,整個人都變了,成日流連風月之所,醉臥美人膝,笑看風塵變,先是氣得他老丈人臥病整整一個月,後又被他爹蘇大人趕出家門,在花街柳巷中借宿了半個月花光了身上全部的銀兩之後,因兄長蘇仲暄求情加上生母淳翎公主以淚洗麵,蘇大人這才勉強讓這不孝子入了家門,但從此以後對蘇流玥所作所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多言。


    “嗬,三弟你可算來了。再不來,柳姑娘親自為我等烹的茶都要涼了。”蘇流玥不緊不慢地起身。


    跪坐在榻邊矮幾前烹茶的女子趕緊起身,向楚溪行了個禮,柔順卻並不卑微,弓腰的角度也是恰到好處。隨即女子起身,來到蘇流玥的身邊,替他挽起髮絲戴上帽冠。


    這女子便是飛宣閣三大台柱之一的柳凝煙,她不僅舞技了得,容貌更是如同月傾於溪,繾綣悱惻。不少顯貴一擲千金隻是為了一睹芳容。


    楚溪在蘇流玥身邊落座,抿了一口柳凝煙奉上的茶。


    柳凝煙退迴到矮幾,目光卻始終落在楚溪的臉上。


    從裊繞水汽纏繞上他的眉心,到他咽下茶水,從容地放下茶杯,僅僅朝著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再無評語。柳凝煙的眼中掠起一抹失望之情,但隨即便淹沒在她的笑容中。


    柳凝煙的表情變化盡皆落入蘇流玥的眼底。他笑道:“三弟,聽說前幾日黎尚書曾與你父親提及,要將他的小女兒嫁與你為妻,不知道這婚事可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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