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懶困倚微風。


    武成二年四月,春光正好。


    就是在一個陽光明媚,春和景明的日子裏,宇文毓駕崩了。


    他崩於毒殺。


    武成二年,宇文毓的時代方才剛剛開始,就已然要結束了。


    他在四月十九感到自己的身子不豫。


    腹中絞痛難忍。


    因為他以前並沒有什麽腹疾,宇文泰生前的肚痛倒也沒有遺傳給他的兒子們。


    宇文毓自然不是因為自身的原因而腹痛難忍的。


    他是中了毒。


    ……


    武成二年四月,宇文護終於指使膳部中大夫李安,在宇文毓的膳食之中下毒,宇文毓吃後略有所覺,但為時已晚。


    或許是他已經察覺到,自己已經到了該死的時候了。


    他阻擋了宇文護的腳步,妨礙了宇文護的謀劃和策略。


    這幾個月以來,宇文毓其實已經被宇文護折磨許久許久了。


    他早已受夠。


    不想在繼續被宇文護摸搓下去了。


    因此,這次就讓宇文毓做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罷,他做了這麽多年的兄長,對於弟弟妹妹們,對於宇文泰留下了的基業,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宇文毓感受到餅上的劇毒之後,先是愣了片刻,而後也沒有做出什麽多餘的舉動。


    他可能知道,自己已經咽下去了不少,現在再想要活命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再或者,是宇文毓失去了求活的意誌。


    餅上的毒,是先自腹中開始的。


    但奇怪的是,湯餅還未咽入腹中,腹中竟然會疼痛不已。


    很難忍受,宇文毓雖然並沒有喊人來,但不禁自己吞咽了好幾聲細碎的吟聲。


    確實很疼啊……


    就如同自己的心。


    很冷很冰很疼。


    宇文毓掙紮著坐直了身子,挺了挺後背,而後喚來人道:“詔魯公邕來此,現在,速來!”


    宇文毓說話已經有些困難了。


    但還是努力維持麵上的莊重和淡淡的表情。


    誰也不知道他麵上僵著的冷凝表情之下,是何等撕裂的疼痛。


    人之將死,宇文毓知道,宇文護一定會來看他一眼。


    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過宇文護了。


    是宇文護刻意地避開他,也是宇文護在懲罰他。


    更是在折磨著他。


    四月十九,宇文毓中毒後病情惡化,彌留之際,召見魯國公宇文邕前來覲見。


    是從集權,他並沒有經過各省有司,而是直接讓內宦傳令中旨,喊宇文邕前來。


    宇文邕來的很快。


    他雖然近日以來,一直是在自己的府上。


    閉門謝客。


    但論起對朝政之事的敏感程度,宇文邕也算是一個能人了。


    宇文邕對待宇文毓的感情,和宇文毓對待他的差不多。


    宇文毓把宇文邕看作是自己的親弟弟,很親很親的那種。


    宇文邕這些年自然也不是白眼狼,他雖然是個有些冷清的人,但對於自己的長兄,也算是親近極了。


    宇文毓終究是要被宇文護廢殺的。


    宇文邕其實並不確定,宇文護會不會要了宇文毓的性命。


    他最初也隻是猜測,如今聽到宮中緊急傳召,宇文邕心底才是“咯噔”一聲。


    終歸……


    還是要走到這一步了嗎……


    他心底複雜,但腳上確是絲毫不敢怠慢,連忙跟著宮中的內侍進宮而去。


    因他早有準備,衣裳什麽的也合適,倒也不必沐浴更衣,焚香祭拜。


    這些流程都免了,畢竟宇文毓要等不及了。


    ……


    禁中今日天氣很好,但是宇文邕來到文安殿之時,卻感到渾身發冷。


    四月的天,本不應該如此。


    這一切都是心中的情緒在作祟。


    宇文邕低聲進殿,急趨拜禮。


    “快來!靠近點、靠吾近點……”


    宇文毓細碎的聲音,徹底打破宇文邕的心房。


    他之前的所有小僥幸,頓時化為了烏有。


    宇文毓,終究還是被宇文護毒殺了。


    宇文護,終究還是走上了這一步。


    殿上無人。


    連內史一個也沒有。


    這話說的好笑,宇文毓是傀儡,其實本應該有宇文護的人監視、幽禁著他的。


    但是今日沒有。


    宇文護可能是知道了今日是宇文毓活在世上的最後一日,索性也沒有急忙過來。


    更是讓人聽他的話,先退了下去。


    人之將死,倒也不必事事緊逼。


    宇文護對他的這些從弟們,對宇文泰的兒子們,雖然一麵是冷酷無情,但是還有心善的另一麵。


    ……


    宇文毓掙紮著拉住上前的宇文邕的手。


    二人湊得很近。


    “仔細聽……”


    宇文毓氣息奄奄。


    宇文邕麵上凝重。


    宇文毓已經沒有氣力拿紙筆了。


    而且更別說,宇文毓本身就是一個傀儡天子,他的明書詔令,在前朝的震懾力,也就那樣。


    索性就沒必要寫於紙上了。


    隻要宇文邕聽懂了就行。


    之後這大周的天下,就要靠宇文邕來守護著了。


    ……


    和宇文護對峙之人,也要從他宇文毓,變成魯公宇文邕。


    宇文毓自己心中慚愧,是自己這個兄長不給力,不能庇護自己的這些弟弟們。


    不能攘除奸兇,不能還天下太平。


    因為心中慚愧,所以宇文毓有些淚流滿麵。


    “阿兄……莫哭、莫哭……”


    宇文邕看著哭得不能自已的宇文毓,自己心中也萬分難受,萬分不是滋味。


    畢竟,他要親眼看著自己的兄長,被宇文護毒殺而死。


    “阿邕……以後這天下啊,給你、給你。”


    宇文毓邊說邊喘。


    似乎有些力竭,但現在還遠遠不是時候。


    他還沒說完呢。


    “你們……莫要怪吾這個做兄長的,沒能護住阿耶的天下,沒能護住……你們。”


    宇文邕當然不會去怪宇文毓。


    他狠狠地搖了搖頭。


    這都是什麽事。


    宇文毓拉住宇文邕的手,讓他繼續聽,然後他自己繼續說道:“宇文護……位高權重,你莫要以硬碰硬……”


    他交代後事,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兒子們,反而最擔心的是他宇文邕。


    因為之後,他知道是宇文邕接替他的皇位,要和宇文護碰上。


    大塚宰晉國公宇文護,連殺三帝,對於天子,可沒有那麽好的耐心。


    宇文毓知道自己的弟弟並非願意久居人下,一輩子受控於人,他定然不會服氣一直被宇文護控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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