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


    楊愔接過高洋遞來的奏疏,先是一驚。


    待仔細看過其上的童謠,楊愔第一反應是,寫這首童謠之人,並非簡簡單單的童子。


    而是別有用心之人。


    這童謠看似有些費解,但楊愔乃是何人,他仔細思索片刻之後,便知道了這首童謠的用意。


    高殷見識過的童謠不多,最多是在史書之上的隻言片語。


    可楊愔不同。


    楊愔最起碼,活得年歲比高殷要多得多。


    這首童謠聽上去挺暴虐的。


    羊啊羊,乖乖地吃點野草吧。


    不好好地吃的話,就早些離開這裏。


    不然的話,小心我打你的腦殼兒。


    羊。


    這首童謠之中的羊,究竟是什麽?


    童謠中要打羊腦殼的人,到底又是誰。


    高殷猜不透,並不代表楊愔看不出來。


    若以陰謀論的話,這首童謠中的羊,恰恰就是一個人。


    就是他楊愔。


    高洋當年,代魏自立之時,害死了魏孝靜皇帝。


    把孝靜帝元善見的皇後、他的妹妹太原長公主高氏,許給了楊愔,並累封他至開封王。


    童謠之中的羊,楊愔猜測,可能就是指自己。


    羊代指楊,不是剛剛好嗎?


    楊愔如今正是輔政大臣,可謂是高殷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


    如果說這首童謠當真指向的是他楊愔,那這童謠,說不定就是有心之人特意讓他看到的。


    借助皇太子高殷之手,散布這道童謠之人,可能就是想要借助高殷之手,讓楊愔明白點什麽東西的。


    一時之間,楊愔並沒有參透其中的道理。


    他便當著高殷的麵,自己低頭思忖起來。


    倒也不怕高殷對此,有什麽意見。


    看來楊愔在皇太子麵前,也算是自在的。


    雖說他恪守禮節,但高殷寬厚,楊愔隻是小作思索,並沒有很大的問題。


    高殷見楊愔沉默,他便也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席子上麵默不作聲。


    因為高殷擔心自己的突然插話,會擾亂楊愔思考的心智。


    說起來高殷其實很是慚愧。


    自己貴為皇太子,卻連區區童謠都看不出來其中隱藏的深意。


    高殷自己感覺自己其實有些愧為一國皇太子。


    這並非他突發奇想,而是這麽多年以來,自從很多年前高洋冊立他為皇太子之後,高殷就一直忐忑難安。


    最初是擔心自己會讓阿耶失望。


    最初擔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坐穩、坐好這個太子之位。


    隻不過這幾年,又有一些不一樣了。


    自高洋病重之後,高殷身上的擔子就愈發的沉重了。


    高洋索性將朝中一切事務,都交由了皇太子全權處置。


    如今的皇太子殷,屹然像是一個天子了。


    與天子別無二致。


    隻是如此以來,他就更加的煩惱了。


    高殷見楊愔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就索性以手托腮。


    他並沒有看向楊愔的方向,反而是兩眼空洞地朝前望著。


    望的方向,大概是東宮殿門那邊。


    他並沒有在想楊愔。


    也沒有和楊愔一樣,在想這個童謠之中所暗含的意思。


    高殷是在想迴來之時,高寶德的話。


    她說如果自己拿捏不定,自己沒有主斷的話,可以和高寶德談談心。


    其實自高寶德當年詐死離鄴之後,或者說更早些的時候,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高殷就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的皇妹長大了。


    她變得考慮事情越來越周全,變得能夠自己為自己負責了。


    她喜歡那周國的魯公宇文邕,雖然說人家當年在齊國為質,但那渾身的氣質,在高殷看在,都是貴氣逼人。


    倒沒有什麽攀比,隻是覺得高寶德所托對了人。


    高殷想到了高寶德,想到了高寶德能夠自己決斷。


    這點就很讓高殷羨慕。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實是有一點猶豫不決和優柔寡斷的。


    這一點,連楊愔都隱晦地提出來過。


    更別提阿耶了。


    高洋什麽性子,想必大家都知道。


    高殷這些年因為自己性情的原因,倒是受過高洋的很多斥責和漫罵。


    不過因為他終歸是自己的嫡長子,也不好責罰太過了。


    所以高殷這種慢性子,在高洋身邊才能活下去。


    如果高殷不是他兒子、不是他寄予厚望的嫡長子的話,想必高殷已經死了不下百次了。


    畢竟是在暴虐好殺的高洋的眼皮子底下這麽多年。


    “唉……”


    高殷略微歎了一口氣。


    不過這卻被沉思之中的楊愔給聽到了。


    殿中安靜,二人方才都在思索事情,高殷的這聲歎息著實是有些突兀。


    其實高殷哪裏是故意的。


    隻是想到情深之處,有些迫不得已和控製不住罷了。


    隻見方才還是思考狀的楊愔突然抬頭,微微望了一眼麵前的高殷,疑惑問道:“殿下何以歎息?”


    “可是對此童謠有了見解?”


    聽到楊愔還在想童謠之事,高殷恍惚之間,又有些感覺自己怪對不起人家的。


    人家在替你認真想事情,反倒是自己的魂兒已經神遊海外了。


    高殷麵上仿佛有黑線劃過,一邊鄙夷自己這番行徑,一邊迴應道:“並未……隻是、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高殷倒也沒有同楊愔扯謊。


    他自己就不是個喜歡撒謊的人。


    實話實說。


    就是這麽簡單。


    楊愔見高殷麵上的羞慚之色,心底不知作何想法,麵上倒是沒有顯露。


    他又稍作沉吟,而後開口說道:“這童謠,就是寫給臣的。”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懷有此等心思,不過他確實是針對臣而來的。”


    “殿下但可放心,這童謠,並沒有再說殿下您。”


    ……


    聽著楊愔肅聲解釋,高殷還是有些疑惑。


    “吾再看看。”


    楊愔聽到後,就轉手遞給了高殷。


    高殷又細細品味了一番。


    這個童謠。


    “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


    高殷沉聲念了出來。


    “這羊,若真如楊公所料,是說你,那後麵是什麽意思呢?”


    “吃野草……又是何意?”


    高殷並不癡傻,他自己問完,其實自己心底隱隱約約有了一點猜測。


    隻不過還不知道準不準確,於是,他便想要聽聽楊愔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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