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洋口旨到長樂郡,高寶德和太子、太原王三人已經入住信都縣衙。


    這幾日高殷在一直等候高洋的指令。


    他不覺得高洋會如此不顧邊郡百姓。


    可接旨後,聞高洋意思與高寶德起初所言別無二致,高殷有些愣神。


    高洋擢令斛律羨北上,於邊郡列陣式,以禦燕都。


    根本就沒有給燕都糧草的打算。


    高洋一邊派斛律羨北上邊郡,一邊自鄴城宮派遣中使,趕至皇太子高殷等人暫處的長樂郡信都縣。


    信都縣官邸中。


    中使經過高殷身邊之人領引,麵見皇太子。


    “奴婢拜見太子殿下。”


    中使恭敬朝高殷見禮。


    高殷方才得知,高洋此番打算,絲毫沒有給燕都糧食之意。


    “阿耶派何人掌兵?”高殷攢眉蹙額,肅聲問來使。


    “迴稟殿下,是顯親縣伯、征西將軍,斛律豐樂公。”


    “果然是他。”


    高殷其實並不詫異,自語道。


    斛律羨此時,遠未到達後世驃騎大將軍、幽州刺史、行台尚書令的官職。


    但他是左丞相、鹹陽郡王斛律金此子。


    斛律氏數代,侍奉高氏,治軍嚴明,身先士卒,不營私利。


    高氏很看重斛律氏。


    斛律氏可以說是高氏的寵臣。


    雖說斛律金年老告病,長子斛律光也遠在關西,抵禦西魏,自然是來不及趕往邊郡。


    鎮守燕薊,威逼燕都之人,現在朝上能派至邊郡的,隻有斛律金次子,斛律羨。


    得知是斛律羨親至於此,高殷雖說是對皇父高洋的厲行不太舒服,但也算是稍微放下心來。


    斛律羨還是能保得邊郡百姓安穩的。


    “殿下,斛律豐樂公自往迴邊郡之後,還會再至長樂郡,陛下喚您替豐樂公迎塵。”


    “子殷遵皇父之命。”


    高殷起身,朝鄴城拜禮接旨。


    “殿下無事,奴婢先告退。”


    鄴都來的信使,見高殷明白了天子的意思,於是便起身欲告退。


    他的皇命任務完成,該迴去交差了。


    高殷頷首。


    一旁侍奉的近宦,跟隨信使一同行出房外,以作相送。


    “中使遠道辛苦,還請隨奴婢下去休息片刻,再出發迴鄴不遲。”近宦不卑不亢地說道。


    中使也不做作客氣,謝過近宦後,跟著他一起走遠,去別處歇息。


    中使是鄴都天子高洋派遣而出的宦官,相送中使之人,則是皇太子高殷身旁侍奉之人。


    二人誰也別說誰更值得舔奉一些。


    都明白這個道理,二人默契地十分和諧,謙讓有禮。


    “既然阿耶讓斛律羨北上,那阿兄還有何可憂慮的?”


    高寶德見端坐上首的高殷悶悶不樂的樣子,出言寬慰他道。


    話雖如此,高殷確實也知斛律羨能耐,定能將燕都哄騙走,讓他對大齊再生忌憚之心,且不用給糧予物。


    ……


    話說斛律羨。


    自他接了高洋的旨意後,便連夜動身。


    高洋未許他動用鄴都兵馬,而是命他北上邊郡調遣兵甲。


    斛律羨知大齊這些年,在燕薊之地設有不少兵馬。


    他隻需攜帶親信隨從軍官,帶著高洋所下的旨意與兵符,前往幽燕調度即可。


    也因此,無需事前花時調兵遣將,斛律羨隻拾掇了一夜,就帶人快馬離開鄴城。


    在他趕至邊郡之時,邊郡南邊各州縣也得到旨意,紛紛往邊郡轉運儲集的糧草物資。


    自然不是要給燕都的糧草,而是斛律羨領兵,自己嚼用。


    隻區區幾日功夫,斛律羨就到達了邊郡。


    燕都本人,當然沒有列在門前叫陣,他定是深坐軍中。


    突厥鐵騎黑壓壓一片,如黑雲壓城。


    早年大齊更張琴瑟,欲靜境寧邊,在以北之邊境,改鎮立州,分置郡縣,凡是府戶,悉免為民。


    因而這才有了邊郡一說。


    斛律羨甫一趕至邊郡,就投身到處理與燕都相關的戰事之中。


    這日,他登上了北麵的城牆。


    此時斛律羨所立的城牆,乃是大齊立國後來高洋設置。


    城池嶄新強健,倒也不懼突厥強攻。


    畢竟此時正值深冬,突厥缺衣少糧,戰力不殆。


    斛律羨暗自滿意地點點頭。


    如此,可以從容應對燕都的逼迫。


    斛律羨倒要看看,最後是燕都攜突厥鐵騎逼迫大齊,還是我大齊不懼你區區異庶。


    北麵邊郡的官吏,大都非世族出身,當年在北地,高洋令入仕次敍,一準其舊,文武兼用,威恩並施。


    他們都是當地平族或望族之子,替大齊鎮守著他們自己的家園。


    斛律羨邊聽邊郡官吏講邊郡最近之事,邊抬頭遙望數裏處安營紮寨的突厥。


    說是安營紮寨,倒也有些高估他們了。


    燕都粗識漢墨不假,但若想讓突厥之眾,像南人那般,以軍法行軍布陣,完全是在癡人說夢。


    所以在斛律羨眼中,他們紮寨隻能算作是混聚一團。


    燕都也從未想過,齊人軍吏膽敢出城襲擊於他。


    因而燕都在安營紮寨之上,確實也並沒有耗費太大功夫和精力。


    他們突厥鐵騎,若真是遇上打不過的兵甲,難道還跑不過?


    阿史那燕都自向高洋遞了要糧書後,便日日呆在營帳之中,美人美酒,此間樂,不足為外人道也。


    晨趨鳴鐵騎,夜舞挹瓊觴。


    燕都的大帳之中,奢靡之音一片。


    他打著一頭突厥小卷花樣式的黑發,披散在肩,前胸開闊,手臂粗壯有力。


    個頭雖不高,臉龐也寬短,密濃有力的眉峰之下,兩眼深凹,半是疲憊,半是暢快至極。


    阿史那燕都,不愧都雲他粗暴剛直。


    碩大鼻子之下,是一把幾乎要遮擋住嘴巴的長髯與額鬢。


    “飲酒!”


    案頭豐侈,攘臂紛紜。美人狹坐,喚雲天郎。


    “痛快!”


    “再飲!”


    燕都懷抱美人,腦中在想,齊國的天子高洋,到底最後會不會允諾,給予他豐厚的糧食以過深冬。


    畢竟這些年,大齊與西邊和南邊,都經曆了慘烈久戰,此時正需要休養生息。


    燕都倒要看看,齊國到底敢不敢駁了他的要求。


    阿史那燕都之前給高洋的遞信,確實就是在試探高洋。


    試探齊國對他突厥的態度,究竟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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