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和高寶德相視一眼,皆眸中含笑。


    不提驚馬風波,不提兇獸朱厭,二人從建春門內坊,一直行至廣陽門。


    到了廣陽門就沒有再往外走,出光陽門就到鄴郊了。


    鄴郊外是田間小路,通紫陌橋。


    他們可都沒想著上紫陌路。


    白日紫陌路上景美,然此時已入夜,紫陌荒郊人去得少。


    年節出鄴,並不是太安全。


    雖說鄴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紫陌荒郊,夜晚少有人至,沒有車馬經過,便引起人們的懷疑。


    後來,幾乎沒有人,入夜還前往郊外的。


    不用出鄴,鄴城諸南坊,就足夠高寶德二人看個遍的。


    因年節民坊夜不閉戶,街邊有許多叫賣小販,依次排開。


    正旦年姐,大家歡聚坊間,有人進了閣子,有人信步街頭,有人當街縱戲,有人饕餮飽食。


    高寶德很喜歡,信步於擁有世俗氣息的街坊小巷之間。隻有感受著這市井風味,她才能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禁中生活壓抑,有種冰冷的苦悶。而行在鄴南城,高寶德尚且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與唿吸之聲。


    “郡公在長安過的年節,可是與在鄴城不同?”


    高寶德好奇,問宇文邕,長安與鄴城,在過年節時的不同之處。


    卻說宇文邕還真得停下腳步,認真想了須臾。


    然後又覺得,自己這一想法實在是幼稚,不由得自己笑自己。


    “在長安,舊時我也很難感受到如今這般氣氛。”宇文邕絲毫不在意地,同高寶德說起。


    “為何?”


    “如你所見。”


    宇文邕苦笑一句。


    高寶德先是一愣,然後自己也能想明白過來,便有些不好意思。


    首先,宇文邕並不是喜歡湊熱鬧之人。


    更何況,宇文邕的身體,讓他平日裏,也很少出門。


    今日宇文邕能負邀約,其實也得感謝祖珽。


    是他近日以來,每日入禁中,問候宇文邕時,都會留有一些好物。


    有直接對症下藥他身體的藥劑,有時是配置的顆顆藥丸,有時又僅送一頓養胃健腑的藥膳。


    每日變著花樣來,讓宇文邕免於煩悶憋燥。


    誇誇。


    就算是連乏誇詞,無語緒皆之中,也不願意整一天閑著。


    “那對於寶兒小娘子來說,往年的年節,與今日有何不同?”


    高寶德先是搖頭。


    而後想道,以往的年節,可沒有這般肆意快然過。


    之前的年節,愉快是可以愉快的。


    但是嘛……


    高寶德垂眉暗喜。


    今年有宇文邕啊,是和她的阿邕待在一起。


    高寶德想著,往年的自己,要麽是在禁中,與阿耶阿娘一起覽景,要麽是在昭陽殿內,與眾婢夜飲。


    若是沒有宇文邕,高寶德的年節,可不就是如此無趣的。


    瞪眼瞧著宇文邕,似乎在問,郡公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宇文邕背手,他可不知道,高寶德在腹內轉了九轉的心思。


    隻覺得她的那雙眼睛,是有靈性、會說話的。


    “郎君、小娘子進來瞧瞧罷。”


    一聲叫喚打斷了二人的細量。


    二人抬眼,隻見一侍者立於一家小商鋪子前麵。這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你家賣何物?”


    “一些小娘子喜歡把玩的物什。若是郎君和娘子瞧得上,不放進店一觀。”


    那侍者朝二人俯身道,眼睛卻朝向高寶德。


    也是個妙人。


    高寶德見他如此,戲謔笑道,問宇文邕:“進去一瞧?”


    “善。”


    高寶德剛抬腳,卻見宇文邕率先跨步走進屋閣中。


    “快跟上來!”


    宇文邕倚靠在門口,迴頭對著還在愣神的高寶德說。


    你走得倒是快,怎麽瞧著是你比我,更加想進這屋殿?


    高寶德心底搞不太懂,納著悶,便與宇文邕一起,跟著門口立著的侍者進了屋。


    屋內不大。


    但修繕得也算是小巧精致。


    “恭迎諸位。”


    “多謝老板。”


    “郎君娘子可自行挑選,若是有心儀之物,小店隻賺個本錢,不會多要二位銀錢。”


    宇文邕持掌而立,淡中含笑說道:“多謝店家,總不會虧待你。”


    “那吾先撤到一邊,待二人挑選完,吾自會出來。”


    店家老板並不打擾高寶德和宇文邕,讓他們二人,自在店中挑選。


    高寶德抬眼環視小店。


    賣的是女娘子家,喜歡的小玩物。


    宇文邕可沒問高寶德喜歡什麽,他自顧上前看來看去。


    狀似認真地挑選起,前麵擺放的發簪。


    “公子喜歡這些?”


    高寶德吃味,幽幽地問道。


    “小娘子何以想吾?”


    把我想成什麽樣子的人了。


    宇文邕聽出高寶德話裏奇怪,連忙轉身擺手,笑道:“為你在挑。”


    說著,宇文邕拾起擺放於案前的一支掩鬢簪。


    累絲編成的花枝和花葉攢作朵雲形,時稱掩鬢。


    掩鬢是倒插在鬢邊用以押發,在發前,總是一邊一支對稱插戴。


    “不知這喚何物,邕隻覺寶小娘子戴之好看。”


    宇文邕伸手,拿著那隻掩鬢簪,在高寶德發間比量。


    巧的是,高寶德今日梳的飛仙髻。


    兩側結成高鬟,若將掩鬢插入,卻是無比和諧。


    據《炙轂子》記載:“漢武帝時,王母降,諸仙髻皆異人間,帝令宮中效之,號飛仙髻。”


    齊宮婦人多愛墮馬髻,唯獨高寶德偏愛飛仙、隨雲。


    “隻說好話給我聽,我可不應。”


    高寶德眉目輾轉,興奮道:“公子快給我插上。”


    說著,一邊將頭朝向宇文邕。


    那角度,似是高寶德依偎在宇文邕懷中。


    沒見宇文邕插掩鬢,高寶德也不動。


    宇文邕渾身一怔,他倒沒想到,高寶德這般率性。


    與他一點也不見外。


    可又一想,自認識她起,何曾見過她見外了?


    “也好。”宇文邕淺笑。


    然後抬手,輕輕地將兩隻掩鬢,插至高寶德前額發頂。


    宇文邕拾起的這對掩鬢,有多層簷,下各出兩重疊澀,每重疊澀,飾有浮雕團鳳、折枝花卉、迦陵頻迦鳥,更有祥雲托月樣式。


    瞧著倒是新奇。


    因大齊佛教僧侶盛行,祥雲智商托菩薩,又或托塔、托天宮,這等樣式在大齊,已被運用的如火純青。


    可偏偏諸女很少戴這掩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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