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寶德是在夜裏睜眼的。


    寢殿中皆掌著昏暗的燈,透過光,高寶德撐起身子,但卻看不太清幃帳之外,隻能聞到一鼻子的藥味兒。


    她不記得自己喝過藥,但是口中苦澀又作不得假。


    撐著胳膊,坐在床榻上,高寶德一時竟有些恍惚。仿佛她的前世今生,隻是在幻境中,轉瞬即逝。


    幾日前,重迴年少之時的突然,讓高寶德也辨不清其中真偽。


    難道是說,這幾日的境遇,竟隻是隻是南柯一夢?


    到底孰真孰假?


    心中慌亂,高寶德毫無頭緒,隻在喃喃。


    兩行清淚,無聲地自明眸中,流了下來。


    “殿下……醒了?”


    侍奉於殿內的宮人,聽到幃帳內的動靜,仔細辨認聲響,發覺果真是高寶德已經轉醒。


    “速去喚婢好娘子。”


    宮人們切切查查,相互忙碌。


    斜臥於外間榻上的婢好被喚醒,連忙進了高寶德寢殿,來至高寶德身畔。


    見她坐起,給高寶德的身後,塞放了一個軟墊靠倚著。


    “殿下……您哭了?”


    婢好有些失神,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應對。


    從未見過高寶德如此。


    她本也大不了高寶德幾歲,此番間高寶德垂淚,便失了主意。


    婢好愣愣地,柔聲對高寶德說道:“阿好去把皇後喚來罷。”


    皇後李祖娥,心憂高寶德在病中,加之高寶德似乎正心悸夢魘。


    她撐至下半夜,而後,實在是困倦不堪,便在婢好和眾宮人的勸阻下,先去旁邊寢殿中和衣閉目一會兒。


    還沒等婢好去喚皇後來此,就見李祖娥閃身進殿,掀開高寶德的垂簾,將高寶德擁至身前。


    “娘的寶兒!”


    “阿娘……”高寶德怔怔。


    她剛才,確實陷於不知在何處、是何時的恐慌和失神之中,但見青蔥歲齡的婢好,立於自己身旁。


    此時又見母後風風火火地,趨至自己跟前。


    高寶德也逐漸緩過神來。


    她還活著。


    阿娘還活著。


    那阿兄、阿弟和阿邕,也定然都還活著。


    高寶德頭還有些悶悶,但想通後,朝皇後破涕而笑:“沒事兒,阿娘。”


    “後日,是不是可以與阿兄、阿弟一起用膳。”


    李祖娥見高寶德狀態尚可,便蔥指貼她鼻尖劃過,笑著說道:“年中這幾天都由你,你日日與他二人膩在一起,阿娘也由著你。”


    自幾日前的祭祖後,高寶德這輩子,還沒仔細瞧見過高殷和高紹德。


    前世遇害早亡,讓高寶德很是心疼他們二人。


    尤其是朝上勢單力薄的阿兄。


    被高演吊殺逼退皇位。


    見高寶德是真的想念那二人,皇後對她說:“你若是想,明日就讓子殷和紹德都進宮來陪你。”


    “不必不必,後日就行。”


    高寶德一愣,連忙擺手。


    她明日,還要和宇文邕同遊鄴城。


    後日見才剛好。


    李祖娥白了她一眼,似乎看透她的小心思:“倒是忘了,你說過的明日有約。”


    高寶德佯作憨憨一笑。


    看著她的病容,李祖娥心中默歎,不再言語。


    “在禁中,你為長樂公主不假。出了鄴宮,能忍便忍,莫要惹上是非,傷了自己。”


    戚裏住著的那些權臣悍將,手上有權有兵,沒有一個是好招惹的。


    雖說禁中高洋和李祖娥,她們一家也並非好欺之人,可鞭長莫及,愛莫能助。


    “嬉樂於外,注重安全。”


    “聽阿娘的。”


    “需不需要派遣侍者跟著你?”


    “不必、不必,明日隻是淺觀鄴中之景,寶兒不會去鬧事。”高寶德眉眼彎彎,對皇後說道。


    李祖娥又白了他一眼,將她身上的衾被上拉,罩住她的腰腹。


    “昏睡了半日,可有什麽想食的物什?”李祖娥問。


    “正巧,夜半醒來,腹中空空。”高寶德伸手撫著肚腹,繼續憨笑著對李祖娥說道。


    “想食阿母做的山蕨涼子。”


    山有榛,隰有苓。


    蕨分青紫二種,生於山間,以紫者為勝。冬春之時,嫩芽如小兒拳,人以為蔬。


    冬日裏,其他的果蔬葉菜或許不多得,可山蕨菜,卻很常見。現在,山陰間的野山蕨,嫩芽剛抽出,正是味美之時。


    山蕨菜味有小苦,性寒。但是涼拌起來,卻能甜酸入味,化解小苦。


    高寶德就很喜歡食阿娘做的山蕨涼子。


    “行行行,都依你。阿娘今夜為你當牛做馬,還有什麽想食的,一並道來。”


    李祖娥緩緩起身,對高寶德說。


    “你再養養神,待會兒用過膳後,也好把尚藥典禦開的藥飲了。”


    高寶德一怔:“尚藥典禦?”


    “祖珽?”


    李祖娥點頭:“正是他祖孝徵。沒想到這個憊懶的人,今日竟然恰巧在宮。平日尋不見他,年節竟在。真是奇了怪了。”


    李祖娥顯然也知,祖珽的行事作風。


    他可真是個怪人。


    高寶德暗戳戳地想,若不是宇文邕,他祖珽估計早在自己屋內,與周公相會了。


    在高寶德轉醒之前,太醫令和祖珽便都離去歸府了。


    高寶德隻是燒熱,並之有一點心悸夢魘。就這,大年節的,不必強留二人於禁中。


    “不說了,你且先坐會兒。待我去把吃食做完,你食幾口,才能喝湯藥。”


    李祖娥囑咐婢好,讓她陪著看著高寶德。而後自己攜宮人離開此殿,去至小廚房做膳食。


    高寶德閉目養神。


    ……


    不出一刻,李祖娥在宮人陪同下,端著青簠和玉箸,行至殿中。


    “不必起身了,就在榻上食罷。”


    李祖娥拿了個團子,也坐到高寶德床榻上,親自給高寶德添置了半碗粟飯。


    “原先還想著,要不要給你再熬些豆羹。但見時辰已晚,怕食豆羹會夜裏噯氣,就作罷了。姑且簡單食些粟飯和山蕨涼子。”


    拿起箸勺,李祖娥邊盛粟飯,邊對高寶德說道。


    高寶德先挑了一口山蕨涼子,笑眯眯地說:“阿娘做的山蕨涼子,還是那般的美味。”


    好多年沒有再吃過了。


    神色一暗,高寶德又馬上收斂起,自己麵上閃現的複雜,沒有讓李祖娥瞧見。


    李祖娥笑她不爭氣:“好吃以後就常來昭信宮,求阿娘做給你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樂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歲君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歲君王並收藏長樂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