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池青不喜歡房間裏太亮,解臨隻開了一盞射燈,他說話時背對著那盞燈的光線,逆著光的角度讓他看起來整個人更暗,解臨捏著指間那枚細環戒指,說:“沒長腳也沒有阿姨,就是想找你過來。” 房間裏氛圍很奇怪。 池青說不出為什麽奇怪,他本來還有很多刻薄的話想說,但是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 而且他沒有去看解臨的眼睛。 這氛圍持續不到一分鍾,解臨適時地打破平靜,不動聲色地化解池青此刻的“不適應”,他把音響插在電腦上之後,食指敲下空格鍵,鍵盤清脆地響了一聲,然後電腦屏幕裏的視頻由暫停轉為播放。 “找你加班,”解臨說,“……看錄像。” “……” 書房裏有一張沙發椅,雖然比不上客廳那把那麽寬,但是坐下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 灰藍色的錄像熒光幽幽地打在兩人身上。 屏幕裏,醫生正在講述他給殷宛茹做手術的經過:“她來的時候正好是第六周,她人瘦,所以不怎麽顯肚子,第六周也是最佳打胎時間,她早就考慮好了,就是為了不出任何岔子……” “……手術做得很順利。” “打下來的孩子呢?你是怎麽處理的?” “正常來說是應該統一交由醫院進行火化,但是我這台手術不是按照醫院流程做的手術,所以沒有辦法交給醫院,殷女士就讓我幫她處理掉。” “我就把胎兒裝在塑料袋裏,找個地方埋了。” “埋在哪兒?” “就……埋在醫院後麵的樹林裏。” “可是我們並沒有在你所說的地方找到胎兒的屍體。” 監視器畫質並不好,距離隔得又遠,池青眯起眼睛也隻能看見醫生模糊的麵部輪廓,以及猛然坐直的樣子。 醫生怕他們不信他的說辭,急忙道:“真的,我沒有騙你們,而且前些天下過雨……也很有可能被樹林裏的流浪貓狗翻出來了。” “這裏倒迴去放一遍。” 在池青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解臨和他想法一樣,先一步按下了空格鍵。 ——“我們並沒有在你所說的地方找到胎兒的屍體。” ——“前些天下過雨……也很有可能被樹林裏的流浪貓狗翻出來了。” “如果下過雨,”解臨慢條斯理地說,“或者被流浪貓狗翻出來的話……” 池青接過話:“……應該更容易被找到才對。” 雨在某些時候反而是暴露兇手犯罪行徑的媒介,很多起埋屍案,都是因為下過暴雨屍體才終於得以重見天日,所以在短時間內,就算發生他所說的這兩種情況,在現場也不可能完全找不到胎兒的蹤跡:比如說,大概率會在周圍發現沾著血的破舊塑料袋。第68章 鏡框 雨一直是暴露兇手犯罪行徑的媒介,很多起埋屍案,都是因為下過暴雨、雨水衝刷泥堆,屍體才終於得以重見天日,所以在短時間內,就算發生他所說的這兩種情況,在現場也不可能完全找不到胎兒的蹤跡:比如說,大概率會周圍發現沾著血的破舊塑料袋。 當晚,醫院後邊那片荒棄已久的樹林裏聚集了一排人,刑警們舉著探照燈一寸一寸在樹林裏翻查,探照燈光線直直地照射出去,穿過密集的樹木,照在雜草叢生的灌木叢裏。 這裏人煙罕至,無人打理,連樹木都長得一副無精打采的瘦弱模樣。 此刻已是淩晨兩點。 解臨那句“留下來加班”一語成箴。 池青雖然喜歡漆黑的環境,也喜歡這種荒僻無人的地方,但是不代表他願意淩晨兩點不睡覺站在埋屍現場扶著某個斷了腿的人。 很快,為了加快搜查速度,池青手裏也被塞進一個手電筒:“池助理,你和解顧問去那邊搜搜。” “……”池青看著手電筒說,“你管這叫加班?” “?” “這明明叫壓榨。” 解臨一條胳膊橫著伸過去搭在他肩上,池青身上那件外套寬鬆,他有時候會觸到池青細膩溫熱的後頸,解臨動了動手指說:“維護社會秩序的事兒怎麽能說是壓榨,人民群眾會感謝你,我也會感謝你,明天請你吃飯。” 池青撥開麵前的草叢,彎腰鑽進去:“你能不打擾我就算是對我的感謝。” 最終他們在這片樹林裏什麽也沒找到。 坑挖了好幾處,能挖的地方都挖了,連死老鼠的屍體都挖出來三兩具,就是沒有看到醫生說的黑色塑料袋和胎兒的殘肢。 ——“沒找到。”有人揚聲喊。 ——“這裏也沒有。”第二個人說。 ——“我這也是,塑料袋倒是有一隻,但是是用來裝垃圾的。”第三隻射燈光線晃了晃。 “……” 醫院負責人站在樹林口等他們,他又冷又瘮得慌,搓搓胳膊,時不時地看眼時間。 解臨:“走吧,這裏發現不了什麽,過去找那位大爺嘮兩句。” 守門大爺見他們過來,知道自己馬上可以下班了,語氣不太耐煩:“找完了?” “早跟你們說了——這裏什麽都沒有,你們不信,還來找一遍。” “可不是麽,早跟他們說了,還勞煩您在這陪著站了那麽久,確實不像話。”解臨十分自然地把自己從“他們”隊列裏排除,仿佛兩個小時前提出再去現場仔細確認一遍的人不是他一樣。 聞言,大爺麵色有所緩和。 解臨又適時道:“大爺,您在這工作多長時間了?” “快二十年啦,從醫院剛開那天我就來了。” “晚上值班的時候會聽見貓叫麽?”解臨追問。 “沒有過,”大爺說,“附近也沒有小區,沒有人喂養,流浪貓一般不會在我們醫院後麵紮堆。” 幾人搜尋一陣之後迴到車上。 有刑警說:“也真是奇怪,找遍了都沒有。” 池青坐在後座,看向貼著黑色防窺膜的車窗,在車輛起步之前透過車窗看到窗外那條長街。 醫院對麵商業街上沒幾家店,這個時間早已經關門歇業,池青看著看著發現麵前的場景格外眼熟——也許是巧合,他們這輛車停的位置正好和sd卡裏那張照片的拍攝位置重疊。 當時的張峰正是在這個位置按下快門,那時候的他也並不知道,這是自己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次日,總局會議室。 人臉案作為一個單獨的案件,因為死者的身份和張峰案有牽扯,所以兩起案件的現場照片同時在屏幕上放映,左邊照片上一顆血淋淋的缺失臉皮的頭顱,沒有臉皮覆蓋的鼻孔像兩個黑黝黝的血洞,右邊照片上則是張峰墜樓的現場圖片。 這兩起案件因為特殊的身份牽扯,並在了一起。 “排除一切可能,剩下一種就算不可能也會變成可能,”解臨坐在底下,他毫不避諱地直視那兩張照片說,“殷宛茹打下來的死胎很可能被人拿走了,張峰身亡的秘密也跟它有關。”說完,他微微側頭,問身邊的人,“——很困麽?” 比起屏幕上那兩張照片,全會議室的目光都集中在解臨身邊那人身上。 或者更確切地來說,是那人的後腦勺上。 池青正趴在會議室桌上補覺,他和解臨兩個人坐在會議室裏本來就格格不入,他一趴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總局是什麽教學小課堂,有“學生”公然當堂睡覺。 昨天晚上他和解臨迴去已經是淩晨三點多,由於潔癖,池青睡前洗過澡、出去一趟迴來還得洗一遍澡,等他收拾完躺上床天都亮了。 偏偏總局會議還開在大早上。 池青沒有迴答他,會議室裏太吵,他趴著半天沒睡著。 他也在想,誰會拿? 對方要死胎幹什麽? 吃胎盤治病? …… 然而解臨卻誤以為他現在煩得很,於是池青才剛開始琢磨,解臨的手就像當初他剛搬到這人家對門時那樣很輕地覆了上來,捂住了他的耳朵。 會議室裏其實並不吵。 這種嚴肅的環境下,沒有人交頭接耳,說的都是正事,窗門緊閉,外頭走廊上的聲音都傳不進來。 他也並沒有像上次那樣失控。 池青忽地睜開眼。 他發現同一個人做同一個動作,效果還能截然不同。 上一次解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覺得安靜。 這一次卻覺得耳邊更吵了,耳邊仿佛伴著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嗡鳴聲,將他此刻的思緒攪得一團亂。 兩起案件並案之後刑警的任務變得繁重起來,要調查兩人身邊的關係網,還要找出這其中的關聯。 “下午都要審誰?”解臨沒鬆手,聲音放低了問。 剛才在台上負責匯報的刑警翻開手上的工作手冊,像報菜名一樣地說:“殷宛茹的圈外閨蜜,她是唯一知道殷宛茹懷孕的人,還有死者的室友、經紀人、七大姑八大姨……” “行,你們先審著吧。” “啊?”那名刑警一愣,“你不一起嗎?” 解臨說:“我?我也得去審人。” 刑警摸不著頭腦:“什麽人?” 他審什麽人? 而且要審不應該在局裏審麽。 被解臨那隻手攪得“不得安寧”的池青坐起身,像極了那種上課不聽課卻什麽問題都迴答得上來的同學,冷不丁迴給他兩個字:“張峰。” “問張峰?” ——張峰都死了還怎麽問。 半小時後,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推開商貿大廈頂樓那扇緊閉的天台門。 而解臨還站在通往天台的台階上。 電梯隻能到商場開放的樓層,天台平時並不對外開放,如果要上天台,到達頂層之後還要走安全通道才能上去,剛才走到一半,因為解臨話太多,池青拒絕繼續攙扶。 “真不扶我?”解臨在他身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