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誌斌拍著季鳴銳的肩膀,欣慰地說:“你小子今天,有長進啊!” 季鳴銳張著嘴:“——啊?” “我們也正好在分析這事兒,”武誌斌平時總是被這幫新人氣得肝疼,今天總算從他們嘴裏聽到一些像樣的話,毫不吝嗇地誇讚道,“薛梅微博小號上提過,說總覺得有人在看著她。” 武誌斌最後道:“這人先繼續扣著,你們倆跟著我走,再檢查一遍案發現場,可能有什麽細節被我們遺漏了。” 季鳴銳摸著後腦勺,被誇得耳朵泛紅,立馬道:“好的斌哥!” 隻有解臨倚在操作台邊沒說話。 他剛翻完薛梅的微博小號,女孩子發的第一條微博是三年前,那個時候她剛剛大學畢業,滿懷憧憬地在小號上發了一句:畢業啦,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加油。 解臨對著那行簡單的字看了許久,然後才退出微博。 之後他又切迴微聊,點開某個人的聊天框。 發過去的消息對麵壓根沒迴。 他又抬眼去看走廊外,原本坐著人的長椅已經空了。 季鳴銳耳朵上那片紅還未消退,就聽解臨問他:“剛才那些推測,你怎麽想到的。” 季鳴銳實話實說:“我在所裏做了那麽多調解工作,接到過類似案例,當然,剛才我朋友也恰好給我講了個故事……” 池青一路穿過走廊,下了電梯,卻在總局門口被人攔下。 一位年輕刑警守在大門口,他一條手臂伸出來,攔在池青麵前,示意他停下:“你是池青池先生吧。” 池青臉色並不好,掀起眼皮看他。 年輕刑警說:“不好意思,你不能出去。” “理由,”池青說,“你沒有權利攔我。” 年輕刑警哪能知道理由啊,剛才上頭一通電話就讓他攔人,不予放行。 大廳裏有好幾部電梯,各個方向都有直達其他樓層的電梯,池青和年輕刑警交談間,正對著大門的那扇電梯門開了。 電梯從三樓審訊室直接下來。 於是池青清楚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我讓他攔的。” 解臨說完擺擺手,示意幫忙攔人的那位可以撤了。 於是年輕刑警衝他們微微點頭示意,迴到自己原本的崗位繼續工作。 解臨手搭在池青肩上,另一隻手推開大門,帶著他往前走:“走吧,一起去案發現場看看。” 門開的一瞬間,池青耳邊的聲音又多了一重。 多出來的一重聲音源於大馬路上那些往來人群和車輛,但是這些聲音目前還不是最讓池青感到頭疼的,比起聲音,他更頭疼身邊這個人。 池青:“我為什麽要去。”關他什麽事。 解臨搭在他肩上的手沒鬆開,他沉吟了一會兒,說:“你一定要問為什麽的話,可能是因為你故事講得不錯。” “……” “你也可以不去,”解臨又說,“不去的話,我們就再迴三樓審訊室聊聊你剛好、突然、想起來的那個故事。” 解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著他,雖然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但池青知道接連兩次的“巧合”足夠讓他產生懷疑。 而跟在武誌斌身後,晚一步出電梯的季鳴銳看著解臨那隻手,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活在夢裏:“……” 季鳴銳站在原地,恍惚地發問:“斌哥,你看到解顧問的手搭在哪裏嗎。” 武誌斌:“看到了,你朋友肩上。” “怎麽了。” “……” 原來他沒看錯啊! 這他媽居然是真的! 季鳴銳不信邪,他用力眨眨眼,看到的畫麵仍是這一幕,而且他還留意到解臨的手搭上去已經超過十秒鍾,池青卻沒有讓他滾遠點。 ……這兩個人什麽時候那麽熟了。 季鳴銳心說,這簡直比那兩起目前還不知道兇手是如何進死者家裏的案子,更讓人感到迷惑。 池青被強行拉去案發現場,案發現場在第一時間被警方封鎖,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隨意入內,即使是進去,也得嚴格按照要求,不得破壞現場。 池青是第一次踏進這裏。 薛梅的房間裏依然有著很濃厚的生活氣息,如果不去看那個曾經冷凍過薛梅屍體的老式冰櫃,以及警方貼的那些封條,會讓人以為這個女孩子隻是出了一趟遠門,她很快還會再迴來。 現場已經勘察過很多次。 這一次的重點放在“隱私”上,重點檢查隱蔽死角和牆壁。 “針孔攝像機拆除後可能會留下痕跡,但我認為使用攝像機的概率不高,如果用了攝像機,就很可能會錄下薛梅被害的過程,他會在薛梅身亡當天就得知這件事,”解臨分析說,“但他顯然在薛梅被塞進冰櫃後的這一個月裏,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池青正好在看牆壁,他目光落在一片橢圓形的痕跡上,伸手指了指,問:“這是什麽。” 幾人將顏色偏新的那部分建築材料小心鑿開之後,總算露出這麵牆本來的麵貌——由於裏麵那部分新的材料是近期才塞進去的,所以一鑿就一整塊跟著落下來。 牆麵露出一個手指粗細的小孔。 武誌斌湊上去看,對麵是寸頭的臥室,他睜著眼、清清楚楚地通過這個孔,看到寸頭臥室裏陳列的床鋪,廢紙簍,以及鋪在床鋪上的散亂的髒衣服。 池青很早就知道,每個人心裏都有秘密。 事態敗露,寸頭坐在審訊室裏,低著頭承認:“是,我是一直在……一直在偷窺她。” “那個牆麵原本就打過孔,我也不是這間屋子的第一任住戶,我搬進來的時候牆麵就凹進去一小塊,房東說是之前的租戶想掛海報照片,所以自己往上釘的釘子。” “我住進來之後就用那個釘子掛衣服,後來釘子落下來的時候,連帶著牆皮也一塊兒掉下來了……” “那個孔就是這麽來的,”寸頭著急地解釋,“我沒有故意在牆麵上打孔。” 這迴審訊室裏就剩下兩個人,武誌斌和季鳴銳。 池青被解臨帶到觀察室裏,兩個人在觀察室裏坐著,通過擴音設備和麵前的玻璃牆,能夠實時監聽隔壁房間。 池青坐在解臨邊上:“剛才去現場就算了,為什麽現在我還不能走。” 解臨麵前就是操作台,他將擴音器聲音調小了一些,說:“想聽聽你的意見,順便等會兒一起迴去。” 聽意見是假,試探是真。 池青心說,他剛才就不該多和季鳴銳多嘴說那麽一句。 解臨確實是在試探他。 又是路過,又是突然想到一個關聯故事的,這個人自己往案子上撞,他不多想都不行。 但是要說嫌疑,還談不上。 池青既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他除了之前住得離案發地近了些以外,並沒有什麽切實可疑的地方。 “看你今天一整天狀態都不是很好,”解臨從邊上拿了瓶礦泉水遞給他說,“剛才在案發現場,斌哥靠近牆麵的時候,你往邊上退了好幾步……是今天在外麵碰到的人太多?” 池青接過水“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解臨等他喝完水,又很自然地從他手裏把水接過去幫他放桌上,但是沒給池青把手塞迴去的機會,他一隻手握著池青的手腕,另一隻手放完水後,直接去摘池青手上那枚手套。 池青手上的黑色手套冷不丁被他摘下去:“……你幹什麽。” “你說幹什麽,”解臨現在握他手握得越來越熟練,“你這病還是很嚴重,得治。” 理智告訴池青,他應該把手抽出來。 但是被吵了足足一天之後,耳邊突然安靜下來的感覺讓他難以抗拒。 總局裏那些聲音一下全沒了,隻剩下玻璃牆另一邊,武誌斌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過來:“這孔可能不是你故意打的,那人呢,你偷窺薛梅多久了?” 池青手指關節抵在解臨掌心裏,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放棄抵抗。 寸頭沉默一會兒,說:“從她住進來的第一天開始。” “我本來是要找人來修的,都已經聯係房東讓他幫忙找維修師傅,但是就在那幾天,隔壁換了租戶……” 新租戶就是薛梅,薛梅搬來的第一天,寸頭看了她一眼,之後鬼使神差地,他用其他東西堵上了那個孔,並且給房東發消息的時候說是自己看錯了,沒有東西需要維修。 然後當天夜裏,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臥室裏所有發光的燈具都關閉,忍不住將眼睛湊近那個小孔。 “你都看到什麽了。”武誌斌問。 “我看到她……”寸頭支支吾吾,“她在換衣服。” 偷窺這種事很容易上癮,有了一個可以窺探他人生活的途徑,對寸頭來說那個孔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著他。 “我忍不住,之後我每天都會偷偷看她。” 寸頭緊緊貼在牆麵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薛梅下班迴家,看她給朋友打電話,看她點外賣、吃飯、刷劇,看她卸妝後素顏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和薛梅之間有了某種私密的、隻屬於他們倆的關聯。 一段時間之後,他看她對著試衣鏡換自己新買的衣服,然後某一天夜晚,看到她穿著那套新買的漂亮衣服,把一個男人帶迴家。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 他滿懷嫉妒地看著她和男朋友親熱。 武誌斌打斷他,拿出薛梅男朋友的照片,仔細跟他確認:“她帶迴家的是這個人嗎?” 照片上的男人體型普通,甚至微微有些胖,身高目測不超過175,一眼看過去並沒有什麽很特別的地方。 寸頭看了一眼,眼神嫌惡,確認道:“是他。” “你很討厭她男朋友?” 是的,他討厭。 因為薛梅男朋友的到來,打破了那種隻屬於他的私密關聯,打破了他不切實際的臆想,讓他清醒過來。薛梅身上所有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都屬於另一個男人。 而他隻是一個藏著暗處,連碰都碰不到她的偷窺者。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男朋友來的頻率很高,隔三差五會過來,來的話一般都會過夜,”寸頭迴憶說,“有時候晚上很晚了,薛梅都睡下了他也會過來看看她,擁著她睡覺。” 聽一個偷窺狂坦白自己的偷窺史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體驗。 季鳴銳在邊上負責做記錄,覺得從沒做記錄做得那麽難受過。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位長期偷窺薛梅的鄰居,是目前最“了解”薛梅的人,薛梅死了,兇手行蹤成謎,從這位鄰居身上很有可能會找到某個突破口。 武誌斌問及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一個月前,薛梅遇害的時候,你什麽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