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吧?”瘦子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尖刀。


    “虧了,”蕭遠撇了撇嘴,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來,“這可是江州解元的手,明年就是大辰朝狀元的手,你們可知一副狀元的字畫能賣多少錢?”


    瘦子茫然地搖了搖頭。


    蕭遠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跟他細細地算了一筆帳,從歷代辰朝狀元的文章價值幾何,算到他一年能寫多少篇文章,而找他替考又要怎樣的天價。總而言之,三百兩買這一隻狀元手,委實太便宜。“跟蕭家做生意,你們是吃大虧了!”


    瘦子聽得連連點頭。


    周謹卻是一驚,抬頭看向蕭遠。


    瘦子也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這一點頭就漏了嘴。


    “你可想知道,那人是誰?”周謹定定地看著他。


    蕭遠低頭,沉默片刻,緩緩道:“不想知道。”


    周謹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個少年,縱使麵上看起來再鎮定,得知是自己的家人要害自己,終究……


    還未等忽然善心大發的周山賊出聲安慰,蕭遠復又出聲,斬釘截鐵道:“尋常鏢局,送人到京城,要價也不過二十兩紋銀,我給你們三百兩,已然是天價了。”那意思很明顯,不要試圖用任何所謂的“秘密”來坐地起價!


    周謹眯起眼睛看著蕭遠,書童趕緊躲到自家少爺身後,這眼神太可怕了,仿佛無數的尖刀“嗖嗖”飛過,劃得人臉頰生疼。


    蕭遠卻是泰然處之,低頭繼續吃地瓜。


    “成jiāo。”周謹忍不住彎了嘴角,這個蕭二公子,實在是有趣。


    左右山頭呆不下去了,與蕭家的生意又做不成,兩個山賊果斷放棄了繼續綁票,義無反顧地接下了蕭遠所謂的“穩賺不賠”的買賣。簡單修了修馬車,周謹把自己的馬牽過來拉車。


    “噅——”被當做勞力使喚的千裏馬很是不悅。


    周謹趕緊上前給馬順了順毛:“到山下鎮上就買騾馬,且委屈一下。”安撫了馬匹,指使瘦子去趕馬車,他則迅速將篝火熄滅,清掃gān淨,舉著火把在前麵引路。牛老三迴去報信,說不得什麽時候山寨就會再派人過來,須得盡快離開莽山地界。


    四人連夜跑下山,一路向北,直奔京城而去。


    起初幾日怕山賊追上,就撿著小路走,時常遇不到驛站,免不得風餐露宿。好在周謹做飯的手藝不錯,烤兔、燒ji,甚是美味,吃得蕭遠都胖了一圈,一點都不像在逃命的樣子。


    “我是幼時逃荒到丹陽的,家裏人死光了,沒有活路,便跟著以前的寨主落糙。”周謹靠在樹gān上,仰頭看著滿天的星星。


    蕭遠披著被子,跟他坐在一起,一邊啃ji腿一邊聽他講以前的英雄事跡:“你覺得自己是劫富濟貧的英雄?”


    周謹拿起水囊喝了一口,裏麵裝著在上個鎮子買來的酒:“年少時是這般想的……”


    “富人的錢財,也是一文錢一文錢攢來的,縱然有些人為富不仁,也輪不到你們替天行道,”蕭遠哼了一聲,把手中的ji骨頭瀟灑一扔,“若是人人都快意恩仇,弱質百姓怎麽存活?不尊律法,人跟那些個荒蠻野shou又有什麽區別?”


    周謹喝酒的動作頓了頓,慢慢轉頭看著身邊的少年。這些道理,他也是近來才想明白的,不過他隻是意識到自己所做並非行俠仗義,少年看到的卻是整個天下大局。


    “怎麽,被本解元感化了?”蕭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就把另一隻ji腿也給我吧。”


    周謹愣了愣,把手邊的燒ji遞過去,看著蕭遠高興地撕下另一隻ji腿,大口大口地吃,禁不住微微地笑起來,自己的心也跟著豁然開朗。


    “你做的東西真好吃,以後到京城可以開個酒樓。”蕭遠吃了ji腿,又把兩個ji翅給吃了,才意猶未盡地摸了摸肚皮。


    由江州向北,去往京城,途徑豫州。恰逢huáng河水患,幾個村縣的百姓流離失所。


    蕭遠掀開車簾,蹙眉看著那些難民。


    “快放下車簾!”在外麵騎著馬的周謹低喝一聲。


    “嗯?”還未等蕭遠反應過來,已經有許多難民圍了上來。


    “公子,行行好,給點吃的吧。”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子扒住了車轅。


    書童皺著鼻子往後縮了縮,忽然一個小孩子被人一把扔到馬車上,小書童下意識地扶了一下。


    “哥哥,我餓。”小小的孩子麵huáng肌瘦,一雙眼睛顯得越發的大。


    書童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看到這樣可憐的免不得心軟,從懷裏掏出自己偷藏的點心給那孩子吃。


    熟料,這一掏便惹了禍,小孩還未將糕點吃到口中,已然被一個男子奪了去,頓時大哭起來。發現這裏有吃的,人群開始騷動,爭先恐後地撲過來。


    有人已經爬上馬車,直往蕭遠的車裏鑽。


    “啪!”一聲脆響,周謹的馬鞭狠狠地抽到了那人身上,頓時惹來一聲慘叫。


    “滾開!”周謹一聲斷喝,烏黑的馬鞭再次抽到試圖搶奪拉車馬匹的人身上。


    瘦子抬起頭,露出滿臉兇相,伸手拔出一把尖刀來,在太陽底下晃了晃:“哥幾個剛山寨下來,身上背著幾條人命,不怕死的就來搶!”


    難民頓時被鎮住了。他們隻是餓了幾天有些急了,往前再走走就是城鎮,聽說那邊知府老爺已經開倉放糧,去了就能被遷到別的地方繼續種地。那車裏的書生雖然看著柔弱可欺,這兩個一看就是山匪的可不好惹,犯不著為了一時的口腹之yu斷送了xing命。


    扒著車轅的幾個男子訕訕地鬆了手,不遠處那些蠢蠢yu動的也歇了心思,紛紛低下頭繼續挖樹根、扒樹皮。


    周謹打馬走在前頭,瘦子一手握刀一手趕馬車,一行人快速穿過這片州縣,直奔官道而去。


    “少爺,我錯了,嗚嗚……”書童抹著眼淚跟自家少爺認錯。


    “不怪你,”蕭遠揉了揉書童的腦袋,嘆了口氣,待得行至平穩的官道,這才探出頭去,對著那駿馬之上挺拔的背影說了一句,“多謝。”


    待周謹迴身,車簾依然放下,仿佛那向他道謝之人從未出現過,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一路有驚無險地到了京城。


    蕭家與定遠侯是出了五服的族親,大伯原本是叫蕭遠到京城之後借住在定遠侯府的,但蕭遠隻是禮節xing地拜訪了一下,人依舊住在客棧裏。


    寫了封信給蕭家保平安,順道把遇上山匪的事半真半假地寫上去,托人帶去江南,便開始埋頭讀書,準備來年的chun闈。


    ☆、第三章 宅子


    周謹無事可做,在京城裏轉悠了幾天,竟真的決定開個酒樓,便向蕭遠討要那三百兩銀子。


    “我何時欠你三百兩了?可有字據?”蕭遠放下書,挑眉道。


    “你,你想賴帳!”瘦子頓時蹦起來,如今已經到了京城地界,蕭遠又與定遠侯是親戚,他們還真不能把他怎麽樣。


    周謹攔住就要衝上去揍蕭遠的小弟,笑了笑道:“蕭公子,如今我二人還沒有戶籍,卻是隨同你進京的,不知包庇糙寇的舉人,還能不能參加會試?”


    蕭遠瞪大了眼睛,一時忙於讀書,倒是忘了給這兩人辦戶籍,若他們狗急跳牆去衙門投案,那他定然會受到牽連,頓時氣炸了:“你,你,卑鄙小人!”


    瘦子目瞪口呆,到底是誰先賴帳的?


    “既然要算帳,咱就好好算算!”蕭遠氣哼哼地掏出個小帳本,從他們一路上的開銷算起。


    馬匹、被褥、衣裳,處處都要花錢,尤其兩個山賊特別能吃,一個頂三個,花費巨大。自打入了北方地界,天氣寒冷,他們用的炭火、手爐,進京之後住的客棧,林林總總加起來,足以抵過那三百兩了,仔細算下來,他倆還倒欠了蕭遠十吊錢。


    瘦子已經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了。


    蕭遠得意洋洋地抱著帳本,忽而話鋒一轉:“不過,我是個宅心仁厚的,看在你們一路盡心的份上,吃穿用度就當我請了,這三百兩還會給你們,不過要算作我入股的錢,日後這酒樓,有我一半。”


    瘦子撓了撓頭,覺得蕭遠還是挺大方的,但似乎又有那裏不太對。


    周謹笑笑:“好。”


    蕭遠托人給兩人弄了新戶籍,因著農戶管製嚴苛,隻能弄個商戶,不過兩個黑戶山賊已經很滿意了。


    周謹買了個臨街的鋪麵,瘦子跟著忙前忙後,不到一個月時間,這酒樓還真就開起來了。蕭遠又出了些錢,將酒樓後麵的民宅買下來,三人就有了安身之所。


    酒館生意日漸紅火,瘦子雖然瘦,卻很是能gān,一人兼任了小二和打手。鮮少有人在酒館鬧事,因為小二麵目猙獰,一看就不好惹。


    蕭家的迴信直到過了年才寄過來,蕭遠看了,不禁冷冷一笑。大伯明知雇兇害他的人就是大伯母,卻要他息事寧人,當做什麽也不知道,一家人還是一家人。一個想要毀他前程,還要他鞠躬盡瘁為家族管理庶務,以供她兩個兒子讀書的……家人?何其可笑!


    轉眼到了三月,會試開始。


    周謹用大食盒盛了滿滿一盒的吃食,親自送蕭遠進考場。


    九天會試,對應試的舉人們很是煎熬,多數人帶的都是冷硬的饅頭,啃兩口喝點水,又開始奮筆疾書。蕭遠的食盒裏,有滿滿一層的鹵ji腿,一層不容易壞的酸菜包子,還有許多好吃的糕點。他便啃一隻ji腿,破一道題,過得甚是滋潤。


    會試蕭遠隻得了第五,殿試卻出人意料地拿了第一。


    皇帝在大殿上巡視,在一群頭花發白的老舉人堆裏,小小年紀的蕭遠顯得那般突兀,便首先點了他的卷子來看。出乎意料的是,這小少年雖然年幼,寫出的文章卻很有見地,特別對於戶部帳目及國庫的管理,看得皇帝眼前一亮。一拍腦門,狀元就是他了!


    其實前三甲的確定全憑皇上的喜好,不得不說,蕭遠占了年輕英俊的光。這樣的狀元郎,拉出去多有麵子。


    蕭遠中了狀元,周謹比他還高興,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當即免了酒樓裏所有客人的酒錢。chun風滿麵的蕭狀元頓時黑了臉,這可是他的錢!


    狀元要遊街赴瓊林宴,蕭遠早早地囑咐周謹,把酒樓靠窗位置的價錢提高三倍。


    “這是為何?”周謹哭笑不得。


    “我這麽風流倜儻,定然有很多人要來看。”蕭遠驕傲地挺胸。


    果不其然,聽聞狀元郎是未及弱冠的英俊少年,前來看狀元遊街的人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就連那些個養在深閨的小姐,也有隨著長輩在酒樓的雅座觀看的。周謹的酒館,恰就在街中央,二樓的雅座位置極好,縱然價錢提了三倍,還是供不應求。


    少年鮮衣怒馬,簪花遊街,尤帶著幾分稚嫩的俊顏,在臉生褶子的榜眼和探花的陪襯下,越發的引人注目。


    周謹端著一杯酒,倚在二樓的廊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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