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識頷首。


    顧滿春告退出去了。


    顧九識擱了筆,撿起寫得滿滿的紙頁,輕輕地吹了吹紙上未幹的浮墨。


    他與顧瑟嫡親父女,又從來親密,許多姿態和小動作都十足相似。


    就是寫完了字吹紙的這個習慣,兩父女做來都是一般地有些漫不經心的模樣。


    他的目光卻穿過半闔的窗屜,落在院子當中,正壓著春寒開得落拓橫斜的梅花樹上,麵上是教人分辨不清的模糊神情。


    ※


    未初十分,一行車、馬從莊子上魚貫出發。


    比起顧瑟等人來的時候輕車簡行的低調,迴程的隊伍顯得格外張揚。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四、五個皂袍烏靴的斥候,騎的馬都十分雄駿,時不時地向道路兩旁繞上一小段路程,為後麵的車隊確認安全。


    後麵隔了一小段距離的,是七、八輛馬車,或坐著人,或堆著行李和莊子上的土產等。


    車隊的側翼和後方,則是顧家的侍衛,緊緊地拱衛著車子。


    穿著青衫的少年倚坐在第三輛車的車轅上,曲著一條腿,十分寫意的模樣。


    聞音的小腿肚都在打顫。


    她坐在車轅上,按照越驚吾的安排做著一動不動的姿勢,時間久了,隻覺得全身僵硬,又有些說不出的擔憂和惶恐。


    中午要準備迴府去的時候,大郎君忽然給了她這樣一套衣服,讓她這樣穿著、這樣地坐在車上。


    然後,她又眼睜睜地看著大郎君換上了一套緋色玄襴的騎裝,束著頭髮,在後麵看著,活生生地像是他們家姑娘站在她眼前似的。


    而她們家的姑娘,就離奇地不見了。


    她屋裏屋外地眼神逡巡了幾迴,都沒有見著姑娘的影子。


    知雪問她在找什麽。


    她卻隻能笑著應付過去,扶著大郎君裝扮成的姑娘上了馬車。


    又按著大郎君的吩咐,對知雪說姑娘不想要人服侍,安排她待在再後麵的馬車裏。


    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跟在馬車旁邊的侍衛高昌策著馬靠近了過來。


    聞音有些警惕地側頭看了過去。


    高昌對她微微地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對著馬車裏說道:“大人,前麵好像不太對勁。”


    車裏傳來低低的“嗯”的一聲。


    高昌又挽了一下馬韁,向旁邊偏了迴去。


    臨走的時候,側頭看了聞音一眼,道:“別怕,等會記得上我的馬。”


    聞音心裏怦怦直跳。


    她在高昌模糊不清的話語裏聽到了許多不祥的意味。


    所以她們家的姑娘去了哪裏?


    是像大郎君一樣喬裝著,隱藏在了別的地方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們這樣地小心翼翼?


    ——又是那些豪紳家的悍奴,要衝撞姑娘的車駕嗎?


    她籠在袖子裏的手緊緊地掐進了掌心,一雙眼焦慮地向前後左右張望。


    大路上掀起土黃色的煙塵,遠遠地有一群人縱馬迎麵而來。


    車隊最前麵的幾個斥候又一次消失在了路邊,聞音眯著眼看著這群馳來的人馬。


    駕車的侍衛挑起了顧氏的牌號。


    那群人卻好像沒有看到似的,來勢沒有稍稍的減弱,幾乎瞬息之間就到了車隊麵前。


    為首的男人打了個唿哨,筆直地向著第三輛馬車沖了過來。


    聞音麵色蒼白,初春的冷空氣裏,冷汗浸透了她背上的衣衫。


    她想也不想地張開了手臂,徒勞地要去遮住身後的車門——這一刻她已經忘了車裏坐著的不是顧瑟,而是喬裝的越驚吾。


    身邊卻伸來一隻手,是高昌把她用力拉上了自己的馬背:“聽大人的吩咐,不要自作主張!”


    隻在這一晃神的工夫裏,車隊中已經響起了一片廝殺的聲音。


    那個向著第三輛馬車撲過來的男人像一隻搏兔的鷹,在馬上騰身而起,一腳踢向馬車薄薄的木門。


    一支勁弩卻如閃電一般從車內激射而出,把那扇木門都破成了爆裂的碎片。


    一片雪色的刀光從木頭的碎屑中鋪卷而出,那個男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被從車裏彈射出來的緋衣少年踏在地上,刀刃卷過的地方,半個胸膛都血肉模糊——


    越驚吾在血光中抬起了眼睛。


    ※


    車隊裏的廝殺開始的時候,四名皂衣侍衛已經拱著中間的少年遠離了那條大路。


    唿嘯的風裏似乎裹挾著刀刃相撞的聲音。


    被衛護在中間的黑衣少年閉了閉眼,一貫清冽的聲音微微嘶啞,道:“家裏的人什麽時候才能趕到?”


    旁邊的侍衛沉聲道:“午間的時候,越大人連發了五、六道訊號,都沒有得到迴應……”


    顧瑟大慟。


    在考慮到越二叔送來的信可能有問題以後,他們作出了許多猜測。


    聯繫到越二叔所用的信箋是來自易州的貢品,和那個封地在易州、近幾年一直小動作不斷的王爺,顧瑟和越驚吾一致認為越止戈可能已經投向了秦王麾下。


    開原府是易州的咽喉之地。


    顧九識掌控下的開原府,這幾年一直牢牢地扼著易州的命脈,讓夙延庚幾乎喘不上氣來。


    越止戈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向他發出一封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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