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掛上了楊柳梢頭,清亮的月光把一夥孤鬼似的黑影照的真切。


    這夥人約莫有三四十人,渾身軍衣破爛,身上血跡斑斑,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拖著沉重腳步的軍官,軍官搖晃著身子,原本高大挺拔的身軀變得萎縮佝僂,他提著盒子炮,一臉的驚慌、絕望和悔恨。


    戚子超木然的走著,也不辨方向,好似隻有這樣走著,才能不讓自己想起兵敗丟城的痛苦。


    整整一個加強營,一千多弟兄都沒了,戚子超萬念俱灰,自從逃出來之後,他就沒有再迴頭瞧一眼,因為他生怕看到背後那寥寥無幾的士兵。


    戚子超呀,戚子超,枉你平日自詡熟讀兵書,自視甚高。可今日呢?被土匪打了個落花流水,倉皇逃命,如今部隊打光了,城也丟了,還有什麽顏麵活在世上。戚子超心下淒然,右手五指緊了緊手中的盒子炮,木然的戳住腳步,緩緩的舉起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隻要動動手指,就能解脫了。”


    他閉上眼睛,緩緩扣動食指。


    “營長!!”


    戚子超沒有等到槍響,從他身後猛地撲上來一個士兵,士兵把戚子超的手臂按下去,硬是把盒子炮奪下來。


    “你幹什麽!讓我死!”


    戚子超淚流滿麵,嘶聲裂肺的吼出聲,用殺人的目光緊盯著按壓住自己手臂的人。


    士兵不肯鬆手,大聲道:“營長,咱們撿迴一條命,你要是自殺,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嗎?”


    戚子超身子一顫,原本掙紮的手臂也軟了下來,是呀,那麽多弟兄,沒有人願意死,可活下來的人隻剩這麽多,若是自己真死了,九泉之下遇到死去的弟兄,該怎麽解釋呢。


    士兵緩緩鬆開戚子超的手,寬慰道:“營長,你不要過於自責,咱們營的血海深仇,還需要你領著大家夥報。”


    “弟兄們,還願意跟著我?”戚子超哆嗦著嘴唇,希冀的地問。


    “當然願意,大家夥說是不是。”


    士兵迴頭喊了一聲。


    圍在周圍的殘兵沒有一絲猶豫,發出了逃亡以來第一聲唿喊:“願意。”


    “好,好。”


    戚子超咬著牙迴過頭,看到殘存的數十個士兵,眼淚嘩嘩的留,自責道:“敗軍之將,責任在我,弟兄們不嫌棄我,願意跟著我戚子超,我戚子超發誓,絕對要向彭屠子討迴這批血債,祭死去弟兄在天之靈。”


    殘兵們沒有說話,他們漸漸堅定下來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營長,咱們接下來去哪?”


    士兵問。


    戚子超振作精神,揉了揉僵硬的臉,問道:“現在在哪?”


    “迷了方向了。”


    士兵搖頭道。


    戚子超左右一望都是見不到頭的高粱地,又抬頭看了看月亮方位,估摸著道:“現在銅陵是不能迴了,咱們往東北走,興許能到繁昌。”


    說罷,他又詢問其他士兵意見,沒人反對,便稍作修整後,往東北方向而去。


    ……


    銅陵兵敗的消息很快傳迴蕪湖,由於加強營全軍覆滅,本來預計當天至銅陵匯合的混成旅第三團不敢孤軍冒進,就又縮迴了繁昌。而從貴池趕來的保安團聞之官軍兵敗的消息後,縮迴了貴池再也不敢出來。


    高福三大怒,一個加強營沒了不要緊,重要的是鎮守使府的顏麵掃地,而且銅陵一失,匪軍就等於截斷了鎮守使府對於皖南西部數縣的掌控,後果不堪設想。


    為避免這種情況,高福三連夜組織了一支船隊,連夜往貴池運送第五混成旅第一團及第四團兩個營,側擊匪軍後翼。與此同時,駐紮在蕪湖的暫編第三團進駐繁昌,與第三團合兵一處。


    正當馮守庭第二旅在銅陵大肆搶奪之際,季天複所率的第一團從銅陵橫崗悄然登陸,不等匪軍反應過來,全團三千人直撲銅陵縣,半夜激戰,馮守庭不敵官軍,在傷亡數百人的情況下從北門逃出。


    彭春華沒有意想到官軍會來的這麽突然,等馮守庭倉皇的退到大通鎮時,運抵貴池的第四團於流波磯登岸,一路急行軍,於拂曉時進兵青陽縣城下,不費吹灰之力奪下縣城。


    戰局到了這處,形式逆轉過來,匪軍原本占據的地盤全被官軍奪走,且官軍嚴守住各地要道,隻等各縣保安團、民團匯軍,步步為營的剿滅匪軍。


    彭春華根基一失,再也不敢多呆,與第一團激戰半夜失利後率領人馬上了銅官山。


    土匪上了山,季天複立馬停下追擊腳步,他是久經戰場的人,與彭春華交道也不一天兩天,深知道正麵放開打,十個彭屠子綁在一起都不會是他的對手,可一旦進了山,情況就翻了個兒。


    季天複不追,彭春華便不跑了,反正銅官山山勢延綿,又連接黃山山脈,根本不懼官軍圍剿。更重要的是,銅官山道路眾多,分別通向銅陵、青陽、南陵,處在這裏,官軍打不進來,可匪軍卻能打出去。


    由此彭春華與季天複所率的官軍展開了連日的遊擊戰,今日偷襲一個鎮,明日又出兵佯裝攻打縣城,遇到官軍時,若是小部隊就圍攻吃掉,遇到稍大些部隊,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玩起了捉迷藏躲貓貓的遊戲。


    這種打法使得官軍叫苦不迭,處處被動。時間一久,官軍把累積的傷亡一清點,可了不得,傷亡之多勝於野戰。


    如此一來,各團都有些吃不消,紛紛向高福三請戰,電請集結重兵進山剿滅土匪。


    ……


    鎮守使公署。


    高福三正在閱讀公文,副官馬邵峰夾著一疊文件急匆匆走進來道:“大帥,陸軍部迴電了。”


    高福三抬起頭,喜道:“任命通過了?”


    馬邵峰臉色難看道:“沒有,陸軍部迴電,皖南鎮守使另有重用,暫由大帥你以副使身份節製皖南。”


    “他娘的。”


    高福三重重的將公文摔在桌子上,勃然大怒,罵道:“陸軍部這些王八蛋,執政呢?執政沒有給我說話嗎?”


    馬邵峰道:“就是執政把您的委命書交到陸軍部的,可張作霖卻說,想要升任大帥為鎮守使可以,可必須委任薑登選為安徽軍務督辦……”


    餘下的話不用說高福三已經明白,鎮守使怎麽能比的上督辦的位置,執政自然不會同意。


    “狗日的張作霖。”


    高福三狠狠地罵了聲,縱使他手握數萬精兵,可名不正言不順,總讓人有顧慮。


    “大帥,執政在北京的日子也不好過。”馬邵峰道:“張作霖囂張跋扈,根本沒有將執政放在眼裏。”


    “唉!”


    高福三歎了聲:“皖係完了。”


    靜了一會,馬邵峰從文件夾取出一份電報,遞上前道:“大帥,這是季團長剛發來的電報。”


    高福三接過一看,臉色陡變,一拍桌子暴怒道:“一群廢物,堂堂四個團的正規軍,連一夥土匪都解決不掉,還有臉要我增兵。”


    馬邵峰道:“大帥息怒,季團長也是沒法子,土匪襲擾各縣,各縣的商路斷絕,百姓苦不堪言,都盼望大帥能夠滅了匪患,解民於倒懸。”


    高福三聽了這話麵色稍緩,矜持道:“匪患肯定是要滅的,不過進山剿匪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高福三心中不糊塗,進山剿匪不是簡單的事情,這些年進山剿了彭春華多少次,每次都是以官兵損兵折將告終,他心中有點猶豫不決。


    但高福三轉念又想起彭春華現在是奉係任命的皖南遊擊司令,而奉係剛剛壞了自己升任鎮守使的好事,現在是新仇舊恨加一起,怒上心頭,猛地一拍桌子道:“彭屠子不除,難以解我心頭之恨。”


    馬邵峰道:“大帥,您打算?”


    高福三道:“增兵是沒有的,你擬一份電報給季天複,我委命他為皖南剿匪司令,下轄第一團、第四團,再批給他三千杆槍,就地招兵,務必要全殲彭屠子。”


    “是。”馬邵峰應聲立正,轉身出去發電。


    得到委命的季天複馬上行動開來,由於彭屠子占據銅官山,山上礦業公司被逼停產,數千工人無處可去,這些人是現成的兵源,季天複當即成立兩個補充團,待蕪湖運來的槍彈運達後,一經武裝,便揮兵進山。


    此次進軍,季天複是做了長足準備的,官軍進山足足準備了半月的糧草彈藥,加上補充團的工人熟悉地形,很快官軍就在山間尋到了匪軍的蹤跡。


    雙方在銅官山方圓數十裏內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數十場,匪軍自然損失慘重,可官軍也不好受,這一仗一直打到五月,最後雙方都支撐不下去了,心照不宣的各自退兵。


    這一仗雖然不了了之,可彭春華的皖南遊擊總司令的名頭卻叫響了,就在跟官軍在山裏遊擊戰的這半月,時不時有聞名而來的杆子加入,停戰之後雖然匪軍人數下降到兩千餘人,可這兩千人都是曆經戰爭的精銳,與以往的匪軍不可同日而言。


    彭春華與官軍打了這麽長時間,明白在鎮守使署眼皮子底下翻不起什麽浪花,決定轉移戰略,向皖南中部那些官軍兵力薄弱的縣城進軍,而出了銅官山的第一個縣,便是南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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