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十幾日,正值四月初五,適逢婉妃誕辰。青帝大喜,下旨皇城內外一律張燈結彩,鋪紅陳豔,煙火輝煌,通宵達旦,普天同慶,又命宮中大擺筵席,闊置酒戲,二品以上官員皆可攜眷入宮參晏慶賀。

    筵席宮中,眾宮人一早便忙著置燈結彩,定晗甚是奇怪,便開口問道:“這是為何?”宮人迴說是承青帝旨意,各宮各殿皆需如此,蓋因婉妃生辰。定晗大怒,嗬斥眾宮人解綢卸彩,另換白衣素服,眾人均惶惶不敢動之,定晗上前親扯了那於風中飄舞的紅綢,執紫金棒打下那於空中搖曳的燈籠,孤身穿過庭院,懣懣而去。

    來至東宮,展目望去,定晗不由淡淡一笑。東宮亦是一片雪色,素帷白布,飄然入目。

    王得全於宮門不遠處一眼瞥見定晗,忙上前諂笑見禮,道:“公主怎麽來了,殿下正於內室小寢呢。”

    定晗卻也不忙著迴答,隻是問道:“這東宮之中怎麽如此裝扮?”

    王得全躬身答道:“是殿下昨晚便吩咐了的。”

    定晗複問道:“父皇的旨意呢?”

    王得全賠笑道:“這個奴才也正為難著呢,時下正逢婉妃娘娘生辰,殿下此舉恐會引起聖怒,但若不如此,殿下那裏奴才亦不好交代,故所以先這樣了。”

    定晗拍了拍王得全的肩,笑道:“你倒伶俐。帶我去見皇兄罷。”

    王得全應聲引她至內室,定軒已起睡,著一白衣斜躺於榻,手持《中庸》,似閱非閱,兩旁內侍垂手侍立,爐香嫋嫋,奇香爛漫,甚覺溫馨。

    定晗快步走至榻前,隨手奪了定軒手中之書,於旁坐下,道:“皇兄好興致。”

    定軒斜眼看她,笑道:“皇妹大人有何貴幹?”

    定晗舉起《中庸》,目視著翻了幾頁,方又迴目道:“皇兄今晚可否要向婉妃賀壽?”

    定軒沉眼微微麵冷,淡淡而道:“依禮而行,自然要去。”

    定晗奇道:“為何?”

    定軒道:“如若不去,難免會落人口實。你我權當一場鬧劇罷。”

    定晗低首沉思片刻,後道:“既如此,依皇兄所言。”

    定軒會心頷首一笑。

    忽聞宮外一聲報,萬穆已來至內室門外,定軒道了聲“傳”,萬穆便慈眉善目走了進來,施禮見過定晗和定軒,定軒忙令內侍扶起,笑道:“公公切莫如此,快起來罷。”見他起身,定軒問道:“父皇有何旨意?”

    萬穆亦笑道:“陛下言道,今日為婉妃壽辰,太子公主務需參加。”瞧見定晗臉色偏惱,複又勸道:“殿下公主,還需忍耐,切不可弗了聖意。”頓了頓,又道:“陛下也是為了殿下好。”

    定軒雙眼直視了那一爐餘屑,平靜答道:“公公放心,孤與皇妹都記得。”

    萬穆聞他如是說,一時無語,正欲告退,忽又思及一處,抬眼觀了定晗與定軒,見他二人麵色淺淺,神情坦然,微歎口氣,方小心言道:“東宮與延僖宮之事,陛下已聽說了。”

    定晗不由眉峰暗蹙,轉首道:“父皇如何說?”

    萬穆道:“陛下言道,此乃情有可原,本是陛下思慮欠周,未考慮到殿下和公主的感受,隻是,陛下再三叮囑殿下和公主今晚筵席切不可延誤,百官麵前萬不可失禮。”

    定軒定晗互視一眼,定軒道:“孤心裏明白。”

    萬穆不複再言,口中告退出了東宮,向青帝複命。

    至暮,青帝於毓善宮中大擺宴席,張樂稱慶。

    朱樓雀台,流光溢彩,花團錦簇,不甚繁華。聽戲台上,衣袂翩翩,鶯聲婉囀,唱不盡風流韻事,道不完榮華盛景,兩旁歌聲悠揚,曲樂婉轉,弦管齊鳴,喜樂連連,鶯鶯燕燕,極盡富麗奢華。

    觥籌交錯間眾臣賀聲不迭,吳有仁頻頻點首,婉妃喜不自禁。

    青帝龍威不露,居高位笑盈盈牽了婉妃的手,眾臣皆敬萬壽之觴,話萬福之語。

    婉妃一身盛裝打扮,端坐於青帝身旁。黛眉淺淺,秋眼盈盈,粉麵含春,丹唇輕啟,柔情綽態,媚而不俗,嫣然一笑間燦若星辰,舉手投足間繽紛架虹,疑是經冬未消之雪,又似含苞待放之菊,翩若驚鴻,見之難忘。席間宗室千金誥命夫人中有姿色者亦是不少,此時卻也黯然失色,羞於秀豔。眾官員心中暗暗臣服,也難怪陛下如此寵愛,這等絕代風姿,帝王不有,何人敢居?

    定軒與定晗位於次席,二人均是暗結幽愁,神情惘然。

    眼前紛繁如花勝景,耳畔阿諛奉承言辭,於他二人而言,盡是浮雲閉月,如煙似霰,一吹即散,無由再複,惟剩一縷悵情,貫於心間,久久不得消去。強顏歡笑,偽誠敬酒,婉妃隻是帶笑飲之,讚聲不絕,青帝見之喜從心來,大誇太子賢孝,公主盛德。百官自是紛紛附言,吳有仁更是舉杯大肆應承,眾人麵上均是笑意濃濃,八方和諧。

    青帝含笑間忽而一揮袖,早有兩宮女抱琴而上,輕手輕腳地置一架朱琴於雀台之上,躬身退出。

    定晗細看了此琴,不由大驚,圓睜了鳳目死死看向青帝。定軒視之,握了玉觴的手不禁一顫,仰頭一飲而盡。

    青帝卻是展顏對婉妃道:“愛妃琴藝超群,朕幾曾時誤以為仙樂臨塵,今日乃愛妃壽誕,朕本不該勞煩愛妃。隻是這宮中凡音俗律,怎能與愛妃指尖仙韻作筆,朕甚覺不堪入耳,今夜還請愛妃給朕個薄麵,撫琴台上,為這隆盛繁華奏些祥樂,添些喜氣罷。”

    婉妃微微低首淺笑道:“陛下言重了,臣妾隻是熟能生巧,暫能欺瞞世人濁耳罷了,陛下不嫌臣妾琴藝淺薄,仍是孜孜聽來,臣妾已是感激不盡,哪敢以仙樂自居呢。既是陛下要臣妾弄琴,臣妾自是不敢弗了聖意,隻是,若臣妾彈得不好,失了陛下的顏麵,還請陛下莫要見怪才是呢。”

    青帝笑道:“愛妃言重。”

    婉妃扶了宮人之手,輕移蓮步,於琴前坐下,信手彈來。

    十指修長,肌膚勝雪,輕輕撥弄細弦,緩緩淌出流水之音,眾人於不知不覺間漸入佳境。泉流細湍,急轉無張,靜及生動,龍吟鳳鳴。指尖跳躍數聲,頓覺旭日東起,朝霞漫天。燕行春色,蝶舞花意。又見金鈴玉珮,彩簾繡幕,香燭輝映,晶石琉璃。富貴溫柔間顯些許清幽,華麗錦繡處透幾縷閑愁。月空照,雲空掩,百般無塵,不及佳人獨有清韻。

    “夠了,到此為止!”

    一聲怒喝,驚得曲斷弦頓,似是一石投水,激起眾人納罕,偱聲望去,卻是定晗。

    立於晏桌前,她雙手緊緊撐了桌麵,兩腮漲紅,離席走至婉妃麵前,冷冷言道:“婉妃娘娘琴藝固然超群,卻也難比此琴之主。你可知是誰?”

    婉妃纖手撫過如絲琴弦,寧神閑氣,道:“司馬相如之名,我等後輩自是望塵莫及。”

    定晗蔑笑道:“綠綺琴雖借司馬名揚天下,可我所指並非長卿。”

    婉妃惑道:“那是何人?”

    定晗轉首望向青帝,青帝龍威不變,麵色略微泛白,默然處之。

    定晗心內油然升起一絲涼意,遍及周身時,卻已冰寒入骨,玉齒狠咬朱唇,道:“娘娘想是不知,這綠綺琴原是我母後心頭最愛。”

    定晗一麵說,一麵於婉妃手中抱起綠綺琴,餘光不落旁席,於眾目睽睽間昂然退去。

    定軒亦起身,麵向青帝,恭聲言道:“兒臣去送皇妹。”言畢,亦緊隨定晗下。

    青帝漠然,婉妃木然,百官愕然。

    皓月躲在了浮雲背後,微光暗投。

    沉靜半晌,青帝霽顏笑道:“愛妃與諸位愛卿受驚了,公主身體不適,太子手足情深,不足為怪。愛妃彈奏甚久,還請歇息罷。”複又舉起金樽,道:“諸位愛卿,繼續罷。”

    百官心下明了,忙三言兩語應聲周全,吳有仁偷瞅了婉妃一眼,後又察了青帝臉色,笑語如常,言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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