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話題總是轉得快,而且繞來繞去半天,總是能轉迴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上。


    萬俟昶幹脆順著她的話往下接道:「我不喜歡祭典又如何——改變不了,隻能順應潮流。」


    「我聽李奶奶說,外婆迴來這裏的時候,和村子裏的人鬧得很兇,最後不歡而散?」


    「阿蘭接到我的信,迴了葛月。她不是一個人迴來的,還帶了丈夫兒子。」青年迴憶著當時的情景,「村裏人本就對她心懷不滿,她又要帶走祭品,自然鬧得不歡而散,還好,最後沒有打起來。」


    「打起來?我記得我舅舅可兇啦,真要是打起來,你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在她的印象裏,聞凜每次見到夏政宴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恨不得把妹夫揭幾層皮……她小時候,爸爸每次見了舅舅都是繞道走。不過聞凜對她還是很慈愛的,經常舉高高,還給她買各種禮物……


    「你說那個少年?」


    「少年?」十四年前聞凜得有二十六歲了吧,怎麽到他嘴裏就成了少年?「唔,和你比起來,的確是少年。」


    「我見過他,那孩子笑起來和你外婆很像。」萬俟昶道,「說話客客氣氣,很討喜。」


    「說話客氣?」夏朝顏驚訝得張大嘴巴,「喔,舅舅來了這裏突然轉性了嗎?居然還會笑?」


    「看來,你從奚熙那裏,得知了很多當年的事。」


    「對了,李奶奶還說過一件事。」夏朝顏道,「外婆他們到村子後,村子裏死了人?」


    「……」提到這件事,萬俟昶陷入短暫的沉默。


    「你知道是怎麽迴事嗎?」夏朝顏小心翼翼地追問道,「我一直在調查聞家當年飛機失事的原因,說不定,這兩件事中間,有什麽聯繫。」


    「你調查那個做什麽?」


    「我外公是聞家的嫡係繼承人,外公和舅舅在飛機上出事,整個聞家隻剩下我母親。可是我母親已經出嫁,不可能繼續幹涉聞家的生意……」


    「你想把聞家的權力拿迴來?」


    「不是。」夏朝顏道,「聞家現在的當家人是我表舅聞遠,他和我的繼母勾搭在一起,想害我——我總得做些準備,來防範這些小人的算計。」


    「為什麽要害你?」他獨自在村子裏生活,沒有接觸過那些豪門世家,自然無法想像那些表麵光鮮亮麗的家族,在太陽照不到的陰影裏,已經腐敗成什麽噁心的樣子。


    「母親手中握著聞家百分之四十五的原始股份。」夏朝顏道,「母親去世後,這些股份交到爺爺手上,等我大學畢業,再轉交給我——到那時候,我就是聞氏一族的大股東,大股東哎,聞家下麵的企業賺的錢,有一半是我的哎。」


    「他們眼紅?」


    「嗯。」


    「這麽說來,十四年前跟著阿蘭一起到村子做客的,也是聞家的這些人?」


    「有人跟著外婆一起來了這裏?」


    「嗯。阿蘭他們到的第二天,村子裏有人被襲擊,刀劃穿脖子,重傷不治。我安排人加強了巡邏的密度,可是還是不停有人被襲擊,包括巡邏隊裏的人……村子的人墨守成規,極少接觸外麵的世界,哪裏經歷過這種事情,很快有人提出是阿蘭觸怒了神明,所以招來懲罰,集合村裏人把他們趕出村子。」


    「然後呢?」


    「阿蘭要求帶走祭品,不然她就繼續留在村子,繼續給村裏人帶來不幸。大家沒有辦法,隻能讓她帶走了祭品。」


    「外婆離開了村子?」


    「他們在村子裏住了三個晚上,第四天清晨離開。他們離開後,村子果然再沒有發生任何襲擊事件,這事兒也就慢慢被大家遺忘了。」


    「外婆在迴槿城的飛機上遇到了事故,去世了。這個消息,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知道自己這麽問很殘忍,可是她就是很想知道。


    不可否認,她心裏或多或少會有些怨恨。就是因為這些人的愚昧無知,死了人,不報警,不調查兇手,才放任兇手更加膽大包天,更加為所欲為。


    那些襲擊者潛進村子肯定是為了解決掉外公他們一家人——這個村子愚昧落後,死了人隻會找個坑埋了,哪會想到報警之類的方法。在這裏殺人,是沒有任何成本的。殺手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跟著外婆來了村子,隻不過出於一些意外,殺手沒有殺到想殺的人,反而被村子裏的村民撞見,隻能殺人滅口。


    她相信,外公他們離開村子以後,殺手肯定不動聲色的跟在他們身後。外公舅舅那麽精明的人,會沒有發現他們被人算計了嗎?肯定發現了,所以他們才急著離開黎疆,趕迴槿城。隻不過,在迴槿城的飛機上,遇到了意外。


    外公一家遇難,最後的獲益者是誰?夏朝顏握緊拳頭:想這麽多,也隻是個推測而已,沒有證據可以證明當年飛機失事是人為,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殺手是聞遠安排的,甚至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村子裏死人是外麵的殺手所為,說不定就是村子裏的人起了爭執,動手報復呢……


    「現在問這樣的問題,還有意義嗎?」沒有正麵迴答她的疑問,萬俟昶苦笑道,「尋找沒有意義的問題的答案,本身就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也對。」


    她看見他滿目的悲傷,像平靜的冰河河底忽然爆發的火山,翻滾著,難以抑製。頓時,問題的答案對她而言便沒有那麽重要。


    兩人再次相顧無言。


    夏朝顏抱著膝蓋昏昏欲睡,隻不過一安靜下來,立刻覺得四麵來風,凍得她想睡也睡不著。


    女生努力睜大眼睛,盯著火苗,道:「你平日裏就在這種地方生活?」沒有床,沒有桌子,甚至連牆壁都漏風,說不定下雨天屋頂還會漏雨。


    「不是。」青年道,「我住的地方離這裏有點遠,今晚沒辦法帶你過去。等明天天亮了,我可以帶你去你外婆以前住的房子逛一逛。」


    「我不明白。」夏朝顏道,「你帶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既不是為了報復,也不是為了告訴她當年的真相,總不至於是來找她敘舊的吧?她和他有什麽舊可敘?


    「我想為自己找一個結局。」青年溫和地笑道,「這個結局交到你手上,我很開心。」


    「你……」你想讓我殺了你?還是說……這個結局是其它的意思?


    夏朝顏還想再問,就見青年臉色微變,下一秒,她被人撲倒在地上,一顆子彈貼著她的鬢角掃過,在地上釘出一串洞來。


    「有人來了。」青年慢騰騰站起身,伸手把她也拉起來。


    這個間隙,屋外的人沒有停止射擊,隨著砰砰砰的響聲,子彈在她所站之地的周圍打出一個個洞。


    「哇。」夏朝顏看著一次次和自己擦身而過的子彈,感慨,「這人的槍法讓我想起了一句話。」


    「什麽話?」他也很是悠閑地接話。


    「人體描邊,相當精準。」夏朝顏說完,一扯青年衣袖,「我們站在這裏給他當靶子嗎?走走走!」


    直到屋子裏的人不見了蹤跡,外麵握著狙擊槍的男人還在機械地上膛,開槍。


    「你他媽的怎麽迴事?」對方完全沒有防備,和他一起的同伴本來以為十拿九穩,誰知放鬆了一瞬,再拿起夜視鏡發現屋子裏沒有了,身邊的同伴卻還在堅持不懈地開著槍。


    男人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男人頭上:「人都不見了,你以為老子的子彈不值錢嗎?」他盛怒之下沒控製好力道,狙擊手的腦袋被他拍的側向一邊,良久沒有轉迴來,手上的動作倒是停了下來。


    「老大。」他們一同來的一共四人,出去狙擊手和負責人,還有一個擅長近戰,一個擅長用槍的。剛才他們分開行動,此刻那個擅長近戰的男人跑過來,隔著很遠大聲喊他,「夏朝顏和那個男人從前門跑了,淩拾還在跟著他們,找機會出手。我們也快點過去吧。」


    「嗯,這次買主錢出得不少,一定要把事情辦妥了,知道嗎淩陸?!」男人看著遠處燈光未滅的小屋,到底憋了一口氣,幹脆一腳踹在狙擊手肩膀上,「都是你小子,這麽好的機會……」


    那人被他一腳踹中,身子軟軟地往地上摔去,男人終於發現不對。


    「淩肆?」淩陸靠得近,立刻蹲下身檢查情況。男人先捏了脈搏,又伸手到鼻下探了唿吸,臉色漸漸變了。


    「怎麽迴事?」男人心裏騰起不祥的預感,擰眉問道,「小子裝死呢?」


    「老大,淩肆沒氣了。」淩陸把人翻過來,仰麵朝上,隻見男人眼睛大睜著,暗紅色的血正從男人眼睛鼻子嘴巴不停地往外冒,乍一看十分駭人。


    饒是手上早就沾滿了鮮血,此刻看到這一幕,兩個大男人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這不可能!」被喚作老大的淩壹最先反應過來。他蹲下身仔細檢查同伴的屍體,「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傷口,他剛才還在和我說話,還開槍襲擊了夏朝顏……」說到這裏,男人悚然一驚。


    剛才開槍襲擊夏朝顏的,還是淩肆嗎?或者說,還是活著的淩肆嗎?作為隊伍裏的狙擊手,淩肆的槍法他是見識過的,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怎麽可能打不中!


    「老大,這……」淩陸額角青筋不停跳動著,他舔了舔幹枯的嘴唇,說道,「這也太邪門了……」活的好好的人,怎麽說死就死,還是七竅流血的死法。


    「一定是那個男人動了什麽手腳。」這種時候最不能動搖的就是士氣,哪怕自己心裏驚濤駭浪,淩壹表麵還是維持著冷靜,咬牙道,「早就聽說黎疆有人擅蠱術,那男人說不定就是這中間的行家,我們快去和淩拾匯合,免得他也中了對方的邪術。」


    「蠱術?」完全沒有這方麵研究的淩陸現在對老大是唯命是從,聽他這麽說,立刻道,「我們先去找到淩拾,再做打算?」


    「嗯,走!」


    兩人火速收拾好東西,掩藏好同伴的屍體,正準備動身,就聽到遠處的樹林裏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怎麽迴事?淩拾沒帶消音器嗎?」淩壹炸毛,飛快地循著槍聲趕過去,「還好村子裏沒有旁人,不然把警察引來怎麽辦?!」


    「這麽低級的錯誤……」跟在老大身後,聽他憤怒地指責,淩陸小聲道,「淩拾應該不會犯吧。」怎麽說也是出過那麽多次任務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帶上消音?


    和兩個殺手同時加快腳步趕路的,還有剛剛到達村子的霍清珣幾人。


    聽到遠處的槍聲,阿蕪嚇得發出短促的尖叫,被半夏一把捂住嘴。


    「阿勵,你們三個在這裏等,我的人馬上就到。」擔心夏朝顏出什麽意外,霍清珣當機立斷,「我先過去看看。」


    「好。」裴勵道,「我和阿蕪留下即可,珣少,你讓半夏和你一起去吧,也好有個幫襯。」


    「不用。」霍清珣斷然拒絕,「半夏留下來保護你們的安危。」他的人還在村子裏執行他安排的另一項任務,算算時間應該快要結束。樹林那邊傳來槍聲,說明這村子裏除了他們還有別人。裴勵和阿蕪沒有自保能力,半夏留下保護他們,自己獨行也沒什麽負擔。


    「半夏,我先過去,你等江夜來集合,再來找我。」


    「是。」


    她知道後麵有人跟著他們,那人手裏拿著槍,已經連著開了兩槍,安裝了消音器的槍口不知隱藏在何處,冷不丁地就會冒出一顆子彈要了他們性命。


    夏朝顏拉著萬俟昶在樹林裏東躲西藏,轉悠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跑了這麽久,萬俟昶臉不紅氣不喘,見她停了腳步,他奇怪的問道,「怎麽不跑了?」


    「前麵……」夏朝顏讓開身子,給他挪出位子,方便他看清楚,「沒有路了。」


    「哦。」萬俟昶看都沒看,露出恍然的神色,「我忘了告訴你,樹林盡頭是懸崖,懸崖下麵是冰河……」


    「你是故意的?」夏朝顏恨不得把這人按在地上揍一頓,「我現在要收迴剛才的話。」


    「什麽話?」


    「你對我沒有敵意。」夏朝顏大聲罵道,「你就是自己想死,還要拉我給你陪葬!你這個壞人!」她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著腳幹嚎,「我還這麽年輕,不想給你這個老不死的陪葬!我不想死,霍老師,快來救我!你這個壞人……」


    沒想到小姑娘這麽輕易地崩潰了,萬俟昶嘴角抽搐著,一時不知是該安慰她,還是把她仍在這裏不管。


    他還在遲疑,視線裏銀色的寒芒一閃而過,噗一聲釘在了黑暗中,暗處有人發出一聲悶哼,他聽到了鮮血濺落在雪地上的聲音。


    一擊得中,夏朝顏整個人宛如出了籠的野狼,對準聲音傳來的地方撲了上去。


    即使到了晚上,他的視力也絲毫不受影響。他站在崖邊,看著女生敏捷地出手,招招直取要害。他想:原來,她剛才是故意的,故意裝出崩潰的模樣,讓敵人放鬆警惕。她應該早就知道敵人躲藏的位子,隻不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攻擊機會——現在,她找到了。


    「砰」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打斷他的沉思。他的視野裏,手槍慢慢從殺手手中滑落,少女把男人按在地上,一連刺了好幾刀,直到確定獵物斷氣,她才抬頭看向他,不知看到了什麽,陡然變了臉色。


    「……」


    她說了一句什麽,逆著風,他沒有聽清。


    他看到她爬起身向自己跑來,模糊的視線裏,似乎看到當年的小女孩,踩著厚厚的積雪,歡笑著奔向他的模樣。


    但是他知道,她不是她,她的阿蘭已經死了,死在十四年前的那場飛機事故中。在從前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在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寫信給她,沒有讓她迴葛月,至少她會在他知道的地方,生活得很幸福。


    他不止一次這麽想過。


    「萬俟昶!」他終於聽清楚那個小姑娘的聲音。她在喊他的名字。


    他虛晃的目光隨著她的視線下移,停在自己的胸口。


    哦,剛才那一槍,打在他的身上了?都說子彈厲害,好像,也沒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


    眼睜睜看著青年的身體從懸崖上跌落,夏朝顏飛快的跑到崖邊,視線盡頭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清。


    「萬俟昶!」她大聲喊他的名字,「萬俟昶!你不會這麽簡單掛掉吧!」開什麽玩笑,那傢夥不是幾十年如一日不老不死的嗎?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掛掉!


    他說過下麵是冰河,快點聯繫霍老師,說不定在下遊撒個網就能把他撈上來,放火上烤一烤就活過來了!


    女生這麽想著,忙爬起身。


    身後傳來一聲細微的「啪嗒」聲,有什麽東西落在雪地上。


    夏朝顏沒來得及迴神,有影子一撲而至,把她按倒在地。與此同時,爆炸聲近在咫尺。被人牢牢護在身下,她也能感覺到熱浪刮在臉上的刺痛感。


    崖邊的土地承受不住爆炸的威力,「哢嗤」斷開。半夏和江夜來帶人趕來時,隻看見不停下墜的積雪,崖邊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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